求是飞鲨

国庆70年的天安门广场,战旗猎猎。

英雄的人民解放军盛装整列,庄严接受习近平主席的检阅,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

战鹰翱翔,振翅长空。

当歼-15舰载机楔形编队飞临天安门广场上空,张超,一个英雄的名字令人深深怀记。

这是他梦想的时刻,他曾无数次梦想着和战友们一起接受检阅。

这一刻,他的生命与战机同在,他的梦想与战机同在。

就在两天前,在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共和国以最高规格褒奖自己的英雄模范。

年9月29日,首次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全军挂像英模、“最美奋斗者”——张超,被授予“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和其他英雄模范一样,他的不朽功勋,将永远镌刻在共和国的史册上,激励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谱写新时代的壮丽凯歌。

国之利器,以命铸之。

“飞鲨”,我国第一代航母舰载机歼-15的别称;张超,驾驶“飞鲨”牺牲的第一位英烈。

他为“飞鲨”而生,也为“飞鲨”而逝。

生死一念

“我喘不过气来。”“我是不是不行了,不能飞了……”

疾驰的救护车上,张超望着师傅戴明盟,断断续续地挤出两句话。这两句最后的告白字字锥心,让20多年没哭过的戴明盟刹那泪崩——张超的话里,包含着多少不舍,又包含着多少不甘!

年4月27日,张超加入舰载航空兵部队的第90个飞行日。再有3个飞行日,他就能驾驶“飞鲨”停靠在梦寐以求的航母甲板上。

然而,吝啬的上苍没有给他3个飞行日,只给了他短暂的4.4秒。

人们总爱用诸如“黑云压城”的字眼来隐喻某种不测,可那一天的天空高远透亮,是难得的飞行好天气,张超的心情也很不错。

飞行员丁阳清楚记得,出发前张超冲他眉毛一扬:“阳哥,看我的,一准儿拿个优秀!”

舰指挥官王亮也记得:张超登上“飞鲨”,轻轻地拍拍战机说:“兄弟,出发吧”,并扭头向自己竖大拇指示意,脸上洋溢着熟悉的“超式微笑”。

开车、滑出、拉升,引擎巨大轰鸣,机尾蓝焰喷薄,银灰色的“飞鲨”围绕模拟着舰区盘旋,对中俯冲,拉升复飞……张超与“飞鲨”人机合一,前5次着舰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飞鲨”是舰载航空兵对我国第一代航母舰载机歼-15的爱称。国之利器,以命铸之,一次次的生死考验,见证了张超的惊天之胆和凌云之志。图为张超年1月27日首次驾驶歼-15战机准备起飞。新华社供图

看灯、对中、保角,张超驾驶“飞鲨”沿着标准下滑线呼啸而过,在模拟航母甲板的第3道阻拦索前4到5米的位置,后轮率先触地。这个落点,是舰载战斗机最理想的着舰位置。指挥官王亮和指挥助理不约而同喊了声“漂亮”,在记录板上打出本场次的最高分。

这是张超第6次陆基模拟着舰,也是整个团队的飞行训练最后一次降落。就像庄稼人忙碌了一整天到了收工时刻,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放松的时刻呢!

飞行员们在休息室里有说有笑,等着张超回来一起转场。塔台下的一间办公室内,部队长戴明盟、参谋长张叶正脑袋碰脑袋,商议着第二天的飞行计划。

但就在“飞鲨”前轮着地的一瞬间,无线电耳麦突然传来急促的语音告警:“电传故障,检查操纵故障信号……”

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电传故障,这可是歼-15飞机的最高等级故障,一旦发生,意味着战机将会失控!

此时,滑跑时速超过公里的战机,像一匹狂奔的烈马被突然死死勒紧缰绳,前轮猛地弹起,机头急促上仰,尾椎蹭地火花四溅。这种险情,在世界航空史上也极其罕见。

着舰指挥员和塔台指挥员同时对着话筒大喊:“跳伞!跳伞!跳伞!”

红色醒目的弹射手柄就在手边,按照特情处置,只要一拉就能弹出。但张超条件反射先做的是:“推杆!推杆!推杆!”

在生死一瞬,他猛地将操作杆一推到底,牢牢把定,试图把上仰的机头强压下去,挽救这架造价数亿、早成身体一部分的“飞鲨”。可是,控制平衡的平尾没有丝毫响应!

机头仍在上仰,瞬间达到82°,几乎垂直于地面,在巨大的速度惯性下,飞机骤然离地20多米。无奈之下,张超终于拉动弹射手柄,“砰”的一声,连同座椅弹射出来。

但是,弹射高度太低、角度太差,超过了安全边界的极限,救生伞没来得及打开,张超就重重摔向了地面。

张叶和战友们风一样跑过来,解下张超的氧气面罩和头盔,大声呼喊着张超的名字。

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张超想着的仍是“还能不能飞”。

从12时59分11.6秒发现故障到59分16秒跳伞,张超娴熟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仅用了4.4秒。然而,就是这4.4秒耗尽了他年仅29岁的生命,倒在了离梦想咫尺的地方。

“飞鲨第一人”戴明盟说,4.4秒对于排除故障是短暂的,但对于生死关头实施自救却已足够。

也是在4月的一天,张超拿起丁阳的“航母上舰资质证章”,端详了许久。

丁阳说:“超,送给你了。”张超摇摇头:“我不要您的,很快,我也会有的!”

生死之界,一念之间;咫尺梦遥,悲憾海天。

有的人说,所谓英雄壮举,不过是瞬间行为。但他们哪里知道,这一瞬间的壮举,却要用一生来修行,甚至用生命作交换。

“英勇顽强是血性,不怕牺牲是血性,对于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来说,面对未知敢于挑战,遇到瓶颈勇于超越,也是血性。”这是张超留给我们的誓言。图为年10月15日,张超在高空装具室准备穿戴飞行装具执行飞行任务,对即将进行的飞行充满信心。新华社彭灯辉/摄

14°仰角

14°,“飞鲨”从辽宁舰的起飞仰角,也是张超放飞梦想的仰角。

年5月,张超刚刚牺牲不久,我们乘“长沙舰”登上了南海某岛,这里驻扎着他曾经服役的部队。当时,两架战机恰好紧急拉起,在天空划过两道白弧后迅速消失,突破音障时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十几年前的某时某地,年少的张超也跟我们一样,向天空偶然掠过的战机满怀崇敬地行过注目礼。年,张超正在湖南岳阳上中学,“海空卫士”王伟烈士的事迹感动了他。“王伟,你在哪里”的呼唤,深深触痛了少年的心,人生的仰角由此投向天空。

但是,张超参加招飞的想法,遭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张超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前面3个儿子因为意外都在年幼时夭折。他一气之下一把火烧了农村老屋,告别伤心之地,举家来到岳阳市租房,在一家工厂打工。对于家里的这根“独苗”,又有哪个父母舍得放单飞,何况是当飞行员,整天把心在空中悬着?

情急之下,张超搬来“舅”兵。舅舅当了20年的兵,特别喜欢张超身上的那股执拗的霸蛮劲。舅舅的话有分量,也讲艺术。他给张超父亲点了一支烟:“让孩子试试吧,反正招飞体检很严,万里挑一。过了,说明这小子有种,当飞行员,你也神气;不过,他也就死心了。”

父母说不过“舅”兵,更拗不过儿子,只好同意了张超的选择。

第一年,张超没通过;第二年,他又继续报名……年9月,他终于如愿以偿考入空军航空大学。这所具有光荣战斗底色的“东北老航校”,走出了著名战斗英雄王海、张积慧、刘玉堤、王天保、航天英雄杨利伟等,王伟、柏耀平也毕业于这里。

像英雄一样去飞行,是张超内心最强大的动力和支撑。张超的军校同学、同团战友聂元闯讲了一段轶事。年,他们一起考入空军航空大学。第一次上游泳课,唯独张超不肯下水,谁拉跟谁急。原来张超两个哥哥年幼时溺水身亡,打小起父母连河边都不让他去,更别说游泳了。教员告诉他:“张超,游泳这关过不了,是要停飞的!”一听“停飞”两个字,张超急得当场掉了眼泪,他咬着牙,闭上眼睛,“扑通”一声跳下水去,硬是克服了“恐水症”。

年5月,张超通过了40多门飞行科目的训练考核,成绩优异的他本来有机会留校,可他却主动申请到一线作战部队。

第一次见面,团长邱柏川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张超脱口而出:“我就是冲着王伟来的!”他多次和战友聊起:“王伟是我心中的英雄,他敢与外军飞机较量,用生命捍卫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是个纯爷们!”

在这支英雄的部队,张超在同批飞行员里第一个放单飞、第一个飞夜航、第一个打实弹、第一个担负战备值班,成了大家公认的“飞行超人”。

一次次生死考验,见证着这位年轻飞行员的惊天之胆和凌云之志——

跨昼夜飞行,张超驾驶的飞机突发漏油故障,助力液压急剧下降,飞机变得越来越不听使唤。张超冷静果敢,精心操作,最终安全着陆。

飞行时天气骤变,海天之间乌云翻滚,暴雨如注,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百米。危急关头,张超驾机第一个迫降。在他的示范引领下,其余6架战机依次在大雨中超气象强行着陆。

无数次重大任务前,张超带弹紧急起飞驱离外军飞机,首批驾驶歼-11B战机飞临西沙永兴岛。

年8月,习近平主席亲临海军航母舰载机部队视察的新闻播出后,张超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一个崭新的“航母梦”在心底萌芽,他想飞舰载机,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年初,戴明盟到张超所在部队挑飞行员。晚上,张超跑到住处自报家门:“我非常仰慕您,特别想成为你们‘飞鲨’战队的一员。”戴明盟问:“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吗?”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知道,但我就是想来!要干就干最难的,要飞就飞舰载机。”

“中国人即使有了航母,十年内也玩不转舰载机。”某国上将这句不可一世的讥讽,曾深深触痛了张超。

离开海南前,大家都来为张超壮行,他坚定地说:“现在离开南海,是为了将来更好地保卫南海,我们航母舰载机的航迹,必定会走向深蓝!”

14°,“飞鲨”矫健地从辽宁舰上翘的甲板滑跃起飞。

14°,不仅是张超梦寐以求的人生仰角,更是一支军队的打赢仰角、一个民族的复兴仰角。

“黑区”吻痕

“黑区”,着舰飞行训练时模拟航母甲板的着陆区,仅仅2米见方。这是张超和战友们驾驶“飞鲨”着陆时,轮胎与地面一次次剧烈摩擦留下的。

若从空中俯瞰,“黑区”不过是一条细细的“黑线”。舰载战斗机着陆如何精准对准这条黑线,真可谓“刀尖舞”、“针尖活”。

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其风险系数是航天员的5倍、普通飞行员的20倍。西方某大国刚发展航母时,平均每两天摔一架飞机,总共损失了多名飞行员。没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玩命劲,不可能成为“飞鲨”。

航母很大,“黑区”很小。小小“黑区”投射的,既是精武面积,也是精神面积。

“飞鲨第一人”戴明盟曾说:“舰载机飞行员实际上是一个很孤独的群体,圈子很小,虽然与其他战斗机飞行员是同行,但他们并不太了解舰载飞行的特殊性……”

“英勇顽强是血性,不怕牺牲是血性。对于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来说,面对未知敢于挑战,遇到瓶颈勇于超越,也是血性。”张超把誓言写在了日记里,也写在了一次次“黑区”起降的“吻痕”里。

从岳阳到长春,从山海关到海南岛,从西沙再到关外,张超先后飞过8种机型,刷新过多项纪录,是尖刀中的刀尖,被战友们称为“飞行超人”。可自从加入“飞鲨”战队,他却成了“插班生”——

全新的武器装备、全新的训练模式、全新的操纵习惯,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相比同班的飞行员,张超晚了整整两年。

为赶上进度,张超加班加点,补训苦训,甚至把自己绑在模拟飞行器上,练困了就趴在上面打个盹,醒来接着练,就连睡觉时室友都常听他念叨上舰飞行口诀。

那些日子,和张超同宿舍的艾群记得,每次飞行结束,不管飞得好坏,张超听完教员对自己的讲评,总会跑去“蹭”战友们的讲评,用以对照检查。舱内上百个飞行仪表和电门,几百个操纵动作和程序,近百个空中特情处置方案,张超都门儿清……

爱笑的张超爱问问题。每飞完一个架次,张超都会毕恭毕敬地向教员敬个礼,然后追着教员不停问这问那。

丁阳记得,好多次自己刚躺下,张超又来敲门了,笑呵呵地说着抱歉,“有个问题想不通,睡不着”。两个人站在门口,直到把问题掰扯清楚,张超才满意地回屋休息。

“我曾经观察过他听讲的神情”,戴明盟说,“教学时他会死死盯着你,好像生怕漏过一句话。”

徐英写道:“飞行完你总是问我难题,我说再想想给你答案……”直到现在,徐英的眼前还会经常浮现张超一脸认真请教问题的样子。

正常的模拟飞行与实际飞行时间比一般是1:1,张超却达到了惊人的3:1。为了建立新的肌肉记忆,张超一年的飞行起落,相当于过去6到7年训练的总和。

加入舰载战斗机部队6个月时,他追平了训练进度;10个月时,他第一次驾驶歼-15飞机飞上蓝天。所有的课目考核成绩,都是优等。

在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战斗的天里,张超起降数量是其他部队战斗机飞行员年均水平的5倍以上。

张超和战友们时刻感到肩上如山的重量。

航母舰载机部队成立3个月,习近平主席便亲临视察,勉励大家再接再厉、深入钻研、勤学精练,早日成为优秀的航母舰载机飞行员。胜利日大阅兵,他们驾驶“飞鲨”飞过天安门时,国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春去冬来,在“一比一”模仿辽宁舰有效着陆区的狭窄跑道上,张超对准“黑区”一次次突破“黑障”,一次次挑战着身体和心理的极限,一次次放大着走向深蓝、决胜海天的“精武面积”和“精神面积”。

西沙岛礁见证了张超的惊天之胆,南海碧波见证了这位年轻飞行员的凌云之志。一次次追梦,他始终快乐地为国飞行,笑对一切风险;一次次超越,他用无数个“第一”兑现“把最好的飞机飞得最好”的诺言。

张超结合飞行经验,撰写过一份余字的教案,这是他牺牲前献给“飞鲨”的最后礼物。

凝视航母上的那片“黑区”,哪一条是张超最后一次驾机着陆时留下的胎痕。胎痕交叉重叠、旧痕上覆盖新痕,哪里分辨得出来哪一道是张超的。

岁月也许会磨平他们走过的足迹,但绝不会忘记他们走过的路!

“查理信号”

张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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