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八荒皆知上仙对我情根深种。
那怕仙妖殊途，他也不惜举全族之力助我。
我们定会成亲。
只是大婚当日，红盖头下却是另一女子。
1
府邸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我坐在梳妆台前，头上的喜帕早早褪去，镜中之人面色惨白，虚弱的仿佛虽然都会倒下。
我轻咳了一声。
这是第几次雷劫了？身上雷劫留下的疤纵横交错恐怕我也数不清了。
只记得，这是最后一次了。
作为一颗天元草，我终于修成了仙，终于能如愿嫁给了景程。
我本是颗普通的续命仙草，修的是与仙人相悖的妖兽之道，是景程把我捧回了家，在我化为原形时日日用天地精华浇筑，只为让我修筑仙身。
为此他耗费无数的珍稀名贵之物，我也不负他所望，挺过了妖化仙的无数次雷劫。
一步步走向他妻子的位置。
他曾说过，我成仙之时，便是他成亲之日。
这句话，让我挺过了一次又一次雷劫的痛苦。
仙侍在一旁为我补好妆容，一脸艳羡。
「上仙对仙子当真是情根深种，这次的婚礼可是把四海八荒的人都请来了。」
我脸上洋溢着幸福，手轻轻拍了拍嫁衣上的灰尘。
这嫁衣，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蒙尘了，我便重新绣一次，这是我重绣的第三次，这才得以用最好的样貌展现给他。
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又补了补胭脂，生怕会暴露我脸上的虚弱。
下一刻，外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热闹的声音。
「上仙回来了！」
「上仙这是…」
我眼前一亮，赶紧撩裙起身出门迎接，笑容明媚。
「景程，你来了！」
他终于来娶我了
门外，皆是各家仙人，聚在一堆，只是面色皆是有些许尴尬，惴惴不安的瞧着我，刚刚的吵闹声也瞬间转为了寂静，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我不解，下意识向人群中央望去，景程身穿喜袍站在那，一如往常，清冷玦尘，我一眼便可寻到他。
我心下一喜。
只是我注意到了他怀里还抱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样身着嫁衣，环着景程的脖颈，红盖头还不曾从头上撤去。
我的笑僵在脸上，想上前拥抱景程的手也停在半空。
「景程…这是？」
景程并未理会我，而是小心翼翼的放下身上的女子，还柔声的提醒。
「小心别摔着。」
紧接着，他拉着女子一步一步向我这走来。
我此时站在最高位，能清晰的看见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就这么呆愣在原地。
所有仙家望着我，眼里带着询问。
二人走到我身边面向众人，随即景程举着女子的手，朗声说着。
「诸位，此人，便是我景程认定的妻子，沛儿！」
此话一出，下面一片哗然，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甚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僵硬的慢慢转过头，看着在我身旁甜蜜对视的两个人。
我想问，但不知道问些什么。
他这是在与我开玩乐吗？
有的仙家胆大，朗声质问。
「上仙，那烟浔仙子你把她置于何处？我们可都是听说你要与她成亲才来的啊！」
我野转头定定的看着景程，这问题也是我要问的。
2
景程冷静出声，语气生硬。
「我只说我要成亲，何时说要与谁成亲了？」
言外之意，是我自作多情。
那名仙家沉默，随后愤然甩袖离谱，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话。
「堂堂上仙成亲出现两位新娘，实在晦气！在下不奉陪了！」
景程的脸色黑成了碳，可手却不曾松开沛儿。
我望眼欲穿，本就受雷击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
可我只想等一个答案，他亲口对我说的答案。
而自始至终，景程却不曾给我一个眼神。
这时，沛儿的红盖头下出了声。
「阿景，大家都不喜欢我吗！」
下一刻，红盖头随风而落。
在场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这张脸，没有我此刻的苍白，而且娇嫩欲滴，在景程的保护下，生的红润且有光泽。
讨论声愈发变大。
「竟如此巧合，两人一模一样！」
可我知道，我们模样相同不是巧合。
天元草修成仙身后，可自行改变容貌，这是我族的特例。
而景程在我还未修成仙身前，便与我说这才是他想象中我的样子。
每日的夜里，景程搂着我，亲吻我，而后一次又一次的描摹出一副容貌，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他，舍弃了原本的样子，变成了沛儿都模样。
景程旁若无人的捧起沛儿的脸，轻点了下她的鼻子。
「怎么会！」
转身，又严肃起来。
「沛儿曾救我一家与水火，是我的恩人，我更心悦于她，我不想再听见有人说他的不是。」
说是救命恩人，在场众人都是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沛儿脸不争气的红了，害羞的锤了锤景程的胸膛。
「夫君！」
在场本着参加喜事讨个好彩头的仙家走了大半，皆是说景程仙门下剪不断理还乱，这样的彩头不要也罢。
但也有不上想看戏的，好奇这场闹剧他如何收场。
在一旁守着的仙侍嘶哑的声音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吉时已到！」
景程拉着沛儿的手，准备离开。
我赶忙上前一步，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景程……你……」
景程面无表情的抽开被我束缚的胳膊，这是他今日看我的第一眼。
「我从未说过要娶你，烟洵，今日的事闹成这样皆是因为你，还望你不要恩将仇报。」
我有些着急「可明明你……」亲过我，抱过我，也曾在我耳边说过爱我。
景程面色沉了下来，一甩衣袖，厉声打断我。
「够了！烟浔，从始至终，我要娶的也只有沛儿一人！」
或许是刚刚景程太用力，身上的嫁衣被他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们离开了，我眼眶有些模糊，看不清景程的身影。
我站在高台之上，拼命的想补上被撕开的嫁衣，而下面都是些看热闹的仙人。
此刻，笑话只有我一人。
最后的意识就是，一直给我梳洗打扮的仙侍小梨，在我旁边哭喊。
周围从热闹到安静，我心里清楚，这里只剩下我一人了，但是却没有力气离开。
3
再醒来，我早已经化成了原形插在了院中。
经历了雷劫再加上修筑仙身让我身体本就承受不住，化作人形依旧会消耗我的精力。
无奈只有化成原形才能好好修养。
此时小梨正边浇水边打着瞌睡，仙露哗啦啦浇在我的茎上。
我没忍住，化了人形打了下小梨的额头，再晚一步我就被她浇死了。
小梨看着我，一脸惊喜「仙子，你醒啦！」
她赶忙起身，双手抓着我左右反复查看，嘴里还嘟囔着
「奇怪，我明明看到仙子的原身少了一半…」
我身形一怔，紧接着按住了小梨的手，阻止她在我身上乱摸
「夜里模糊，你眼花看错了，我怎么会少了一半」
小梨只好放弃，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蹲在地上无奈的垂着脑袋叹气。
「仙子，现在仙门里的人都说那个沛儿在上仙被人毒害之时舍命找到了仙草救了他一家，二人是天定的鸳鸯。」
我眼神暗了暗，昨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时刻在提醒我，景程已经娶了别人。
「或许他们说的对。」
小梨一脸不忿「才不是呢，沛儿就是个修行不过百年的狐狸精，上哪里找救人命的仙草！」
我只是沉默不说话。
小梨接着又吐槽起了景程「你为上仙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结果到头来却是他在骗你，我真是看透他了！」
谈起景程，景程的人就出现了，不过是被派来唤走我的。
小梨有些担心。
「仙子，你的身子还没修养好…」
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无碍，我去去就回。」
我见到了沛儿。
她还是那副样子，只是与昨天的红润不同，今日沛儿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虚弱的连喝药都抬不起手来。
景程一口一口正给他喂药，眉头紧皱，眼中饱含着担忧之色。
见我来，他眉头才微微舒展，口中长呼了口气。
「烟浔。」
他唤我，像从前一般。
只是每每当他唤我之时，都会轻轻抱住我，我以为我在他心里扎了根。
只是不想他再唤我名字时，正在给别人喂药。
我也一如往常，低头应着，仿佛昨日之事不曾发生过。
「烟浔，沛儿不过一尾狐，仙妖殊途，与我成亲她遭了天道惩罚。」
我嗯了一声「所以上仙当以为如何？」
景程看着我，终于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我需要你的原身为沛儿续命。」
我抬头望着他，还抱着一丝幻想。
「可你知道的，这会消耗我的修为。」
景程摆了摆手「修为没了可以再修炼，我会给你很多宝物让你重新修炼的。」
景程说话轻飘飘，但却像巨石一般砸向我，我终于忍不住，指着沛儿。
「所以从头到尾你都只把我当成她的替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对吗？」
景程不悦，看我的眼神冰冷刺骨。
「烟浔，摆正你的位置！你的一切都是我赋予的，没有我你何来如今的仙位！
沛儿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该换我救她了，你没资格拒绝。」
4
我不再应声，此时沛儿适时醒来，抓着景程的胳膊。
「阿景，若仙子不愿我们也不要强求，要怪就只能怪我没有福气伴你左右。」
说完，她又咳嗽了起来，紧接着一口鲜血倾洒在地，染脏了景程的衣袖。
这位平日最厌恶别人触碰他衣袖的上仙此时只剩下满脸担心，他赶忙扶着沛儿给她渡气，只是这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仙妖殊途，强行成亲必遭天道谴责，妖类会慢慢灰飞烟灭。
若想阻止只能违背天道，以身续命，而我，就是景程养来给沛儿续命的吧。
我苦涩一笑，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答应你。」
不妥协又能怎么办呢，以景程的性子，怕是会强制夺我原身吧，到那时只怕我们只能刀剑相向了。
景程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我承诺。
「事后我会让他们找仙药为你疗伤。」
我只好无奈点点头。
下一刻，景程手伸向我，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我的原身若隐若现。
那是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仙草了，在景程的仙气包裹下只能无助摇摇身子。
天元草就是如此，长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却能发挥平常仙药不可及的作用。
景程手一紧，我的原身虚影立刻粉碎，紧接着，痛苦袭来。
我死死咬着嘴唇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一掌仿佛要将我身上的骨骼尽数揉扁，捏碎，带着发泄之意。
我的仙力源源不断向沛儿体内流去，原身上，又掉落了一片叶。
作为一颗续命草，我的功效强悍。
没多一会儿，沛儿的面色愈发红润，而我却越来越虚弱，嘴角忍不住渗出了丝丝血迹。
等沛儿终于缓了过来，景程才放开我。
他松开我的一瞬间，我便止不住瘫倒在地，昨日的雷劫让我伤上加伤，已经是无法动弹。
而景程则是赶忙扶起沛儿检查身体。
「现在好些了吗？」
沛儿抬眼望去，不经意扫了我一眼。
「阿景，我好了很多，只是烟浔仙子她会不会记恨起我？」
景程给沛儿喂了口吃食，满不在乎的撇了我一眼。
「她既已修成仙身，便不会那么脆弱，你不用担心她。」
我看着景程小心翼翼的给沛儿喂粥，忽然想起曾经他醉酒抱紧我说不要放弃他的时候。
原来这话也不是对我说的啊。
沛儿拉住景程。
「大家都说你与烟浔仙子私定了终身，我不过一个外来客，这可是真的？」
景程不满的撇了我一眼。
「是你在背后说了些什么吧？别说那些花招，沛儿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转头他又安抚沛儿。
「从始至终，我只心悦你一人。」
沛儿满意的扑进景程怀里，身后的尾巴摇摇晃晃。
我瘫在地上，已经没了力气解释。
我被景程赶了出去，准确的说是被仙侍抬了出去，他说不会亏待我，吩咐人一定要把我治好。
只是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更好的尾沛儿继续续命。
5
景程的确履行了承诺，给我送来了一个又一个灵丹妙药，看着堆成小山的药，我不禁摇摇头。
小梨钻进去，一个又一个闻着
「这个不行…这个假药…这个不管用…」
小梨一脸生气的看着这堆无用之物，恨恨的踩了几脚。
「上仙送这些过来有什么用？没有一个能治我家仙子的病！」
我摇摇头，原身损毁这可不是平常灵丹妙药就可医治的，大部分的仙人都只能依靠时间慢慢修炼，再修筑好原身。
思考的间隙，沛儿来了。
此时她已经没了昨日的虚弱，反倒是我在她面前显得狼狈了许多。
小梨见沛儿过来，一脸警惕的挡在我身前。
「你来做什么！」
我知晓，小梨因为我的缘故很不喜欢她。
沛儿并没有理会小梨，只是扫了眼地上的药材。
沛儿眉头一皱，随即衣袖一挥，药材被她尽数收了起来。
小梨见状连忙上前「你干什么！这是我家仙子的药！」
我伸手抓住小梨表示安抚，这些药材对我的伤没有一点效果，收了也无碍。
小梨这才气鼓鼓的退到了一旁。
「阿景说，有位老神仙赠予了他一株仙草，活死人，肉白骨，修筑原身怕是也不在话下。」
说完，沛儿瞧着躺在摇椅上脸色苍白的我，不禁笑出了声。
「可惜只有一株，你猜阿景会给谁？」
小梨叉着腰一脸气愤。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草药当然会给我家仙子！」
闻言，沛儿笑了笑
「或许，阿景会给她的妻子吧？」
沛儿走到我面前，俯下身来和我对视。
「烟浔，你说我说的对吗？」
就这样，我们对视了良久，我才发出轻笑。
「命里有时终须有，这仙草，会送给属于它的人的。」
我说的话没头没脑，沛儿也并不想琢磨透我话中的含义。
只是这仙草我确实是需要，我的原身已经是残破不堪，随时都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人总是不经念叨，说着景程，景程便真的出现在了我的住处。
只不过他是来寻沛儿的。
见到沛儿，他才放下心来，一脸焦急的检查她的身体。
那模样，生怕我会给她吃了亏一般。
「上仙放心，我现在这幅鬼样子，怕是伤害不了您的妻子。」
景程这才注意到躺在摇椅上虚弱不堪的我，他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不过很快就被他掩盖住了。
沛儿见景程来，先发制人。
「阿景，听说你得了一株仙草，很是神奇，我的仙身还没有修筑好，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沛儿轻轻摇了下景程的衣袖，双眸含泪，那模样，可真不愧是个狐狸精。
「可我家仙子也需要啊！她的原身秃的就剩个棍了！」
我看着为了维护我壮着胆子和景程对诗的小梨，心里不免一阵暖流涌过。
景程看着我的模样，越来越沉默，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小梨瞧着景程的模样，只能干着急。
「上仙！我家仙子可是为了你遭受了无数次雷劫！」
6
我看着景程的模样，心中已经是知晓了答案。
我侧过头，不想再去看他的模样，那个曾经眼里只有我的模样。
景程沉默良久，最后拉起沛儿的手。
「烟浔，我会找其他草药为你医治。」
说罢，景程翻手便把那仙草以仙气包裹融进了沛儿的身体。
沛儿肉眼可见的状态更好了，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仙家的行列。
我苦涩的笑笑，也没再说话，只有小梨在一旁急的掉眼泪。
景程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说会治好我的伤。
这伤，怕是治不好了。
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续命之术永无止境，而我的真身确实像小梨所说，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上仙真不是个东西，为了个狐狸精如此待你。」
小梨在我身旁哭哭啼啼，上接不接下气，我想安慰她，只是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轻声叹息。
「无碍，你无需担心我的。」
话罢，小梨哭的更加伤心，我也只能无奈看着她哭。
但景程显然没想让我歇息，吩咐人送来了一堆药材，表示让我吃完后继续去他那里。
算算日子，果然，又该开始给沛儿续命了。
小梨一边咒骂景程不是人，一边啜泣，就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她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摸索出了一颗丹药递到我嘴边。
「仙子，这是小梨卖仙草偷偷从药神仙那买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快试试看。」
说着，她就要把药塞进我嘴里。
这药丸，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不知道小梨卖了多少仙草才换来的。
我阻止了她手中的动作，看着她湿润的眼睛，笑了笑。
只是这一笑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把药又推回给了她，这药的确对我没什么作用了，给我用只是暴殄天物。
「你留着吧，我巴不得他对我狠些。」
闻言，小梨哭的更伤心，眼泪沾湿了我的一角。
「你再强也不过是个草，如今叶都被扒光了，你是会死的！」
我拍了拍小梨的肩膀，没再说话。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景程这些日子对我的索取，已经足以还清他的恩情了，我最不喜欢亏欠别人了。
我瞥了眼仙侍送来的药材，各种天材地宝，景程为了沛儿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不过我一颗也没有动，只是嘱咐着小梨把这些收好。
等我去找景程时，他已经等了有一会了，沛儿在他身旁依偎着，眼里却是复杂的神色。
这段时间我对她的滋补，使她修为大涨，第二尾已经隐隐有了雏形，
今日结束后，她的第二尾应该会修炼出来，怪不得景程这么着急的唤我来。
修炼出第二尾，对她可谓是质的飞跃。
「我给你的那些药材收到了吧。」
景程淡淡出声，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沛儿身上。
我点点头「收到了。」
景程松开沛儿，一步步走向我。
我看着他的脸，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向我一步一步走来，温柔的对我说要带我回家。
7
我恍神，等反应过来时，景程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他的手附在了我的头上，眼里带着决绝。
「最后一次了，烟浔，之后我会再找一个人替沛儿续命。」
我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愧疚，可是他在愧疚什么呢？
是愧疚让我遭受了千百道雷劫，还是愧疚一遍一遍剥开我的原身？
笑话罢了。
身后的沛儿看着我，伸了伸手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下一秒，景程手上用力，我体内的仙力开始翻涌，不断向他移动，一点点流出我的身体。
只是我的仙力枯竭，这次向他流动的，已然是我的全部，我的原身燃烧了最后的茎叶。
痛苦再一次席卷我的全身，可我已经麻木了，在一次雷劫开始，我就忍下了好多痛没有和景程说。
反观沛儿，她被景程用仙力护着，感受不到一丝痛苦。
或许是景程太着急的缘故，他吸取我原身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嘴角止不住的向外流血。
沛儿身后第二条尾巴的虚影越来越浓，颜色越来越深，直到尾巴彻底形成实体。
而我的本体，在一点点消散，我能感受到，它要枯萎了。
景程瞧着沛儿身后的第二条尾巴，面色露出欣喜，按照沛儿的修炼速度，没个一两百年是修不出第二尾的。
而在我的帮扶下，仅仅用了一个月就生出了二尾。
我看着紧紧相拥的二人，低头看了看自己。
只可惜，我没有了心痛的感觉，只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再慢慢变得透明。
这过程很慢，慢到景程好一会儿才发现我的不对劲。
他看着指尖已经接近透明的我，眉眼间有些不解。
「烟浔，你在做什么？」
他拧着眉头，似乎是我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只是我现在虚弱的说话都费力了些。
我的指尖慢慢消散，随即胳膊开始透明，景程见我不回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
「你又想做些什么？」
这时沛儿也算是识相的走到他身边给他解释。
「景程，烟浔仙子这是本体尽毁，修为散尽，要消散了」
景程此时却没了往日的耐心，烦躁的打断了沛儿
「她能有什么事？平日我给她送了多少药材，足够她养好身子了，怎么会消散？」
沛儿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我看着景程，心中一片清明，了然的笑了笑。
「你果真还是和上一世一样，一点没变。」
此话一出，景程呆愣了一瞬。
「你在说什么？」
我笑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拿出了一块石头。
三生石，可窥探前世今生。
下一瞬三生石浮在景程面前，里面闪烁出一个又一个画面。
景程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慢慢转变为不可置信。
他死死抓着石头，脖子上都泛起了青筋。
其实他这个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三生石上闪烁的不是别的，正是我与景程的九世轮回。
算了算，我和他都认识十世了啊，真是孽缘。
8
我淡然的笑了笑，费力开口
「第一世，你因乐女挑拨离间将我斩杀在你面前。
第二世，你因出征在外时偶遇的公主不满意我，将我关进冷房，到死都不曾见过阳光
…
第十世，你为了恩人掏空了我的仙力，毁掉了我的原身，让我消散于天地。」
我平静的诉说着他与我十世的纠缠，仿佛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故事而已。
我在说给景程听，也在给自己回忆，回忆曾经的一桩桩一件件。
每讲一件事，我的心便平静一分。
而景程表情慢慢变得痛苦，尘封的记忆像卸了闸一般打开，不仅涌进进了他的脑子里，也让我记起了不少。
每一世，我都是无条件爱着他，为他付出，而每一世，也都是他亲手放弃了我。
我从来都是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别人身边，和其他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看着我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缱绻，留恋，不舍。
景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抓住我，可此时的我已经慢慢变得虚无，他扑个空。
景程开始慌乱，眼眶湿润，嘴里不停念叨「别走…阿浔…」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再没了之前的心疼，爱惜。
我扫了一眼站在后面不说话的沛儿，轻声开口。
「日后可来药神仙旁边的山头来找我。」
沛儿上前俯了俯身，点头算是答应。
我们二人相互对视，仿佛认识了许多年的老友一般。
沛儿转头看着景程，嫌弃的退了退。
「救命恩人这个帽子我带了太久，如今也该摘下来了，百年前你中毒，是烟浔舍肉身救你，这才助你脱离了危机，我也不过是个顶替的小骗子。」
我这才想起来，若不是百年前景程中毒太深没有解药可医，我只能舍肉身救他，或许这次也就不会消散了。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也改变不了。
景程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事情的真实性，只是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沛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展开了她那副媚人的笑。
「奥对了，你中的，是我狐族的毒。」
说完，她看向了我。
「你看我就说，男人都喜欢我这样的。」
我只是无奈笑笑，沛儿可是景程众多白月光里面最特别的的一个了。
景程瘫坐在地，眼眶猩红，还有些许泪光闪过。
他看着我，发了疯一样大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转头，他又恨恨的看向沛儿，没了往日的温情「你为何骗我！」
沛儿也不理会他如何在原地撒泼打滚，只是不屑的啐了一口。
「男人的感情变化当真是比我那五台山上会变色的龙还快。」
景程没再理会沛儿对他的嘲讽，只是一会儿疯魔，一会央求我。
「烟浔你个骗子！活该你烟消云散！」
「烟浔，你别走！」
「烟浔我真的错了…」
只可惜，他后面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了，一阵风吹过，我慢慢没了意识，消散在了天地间。
9
再次醒来的时候，小梨正在一旁为我倒水，见我醒来，她一脸惊喜。
「你醒了仙子！哦不，现在应该叫上神了。」
小梨依旧是那个样子，活泼可爱。
至于她为什么在我的身边，仙成神，可携一人侍候在左右。
这一睡，将近百年，我心里知晓，一直是小梨在照顾我。
我笑的明媚，揉了揉小梨炸了毛的头发。
小梨嘟着嘴，一脸委屈。
「上神你骗的我好苦，我以为你真的烟消云散了，我已经做好陪你一起去的准备了」
我伸了个懒腰，看着山顶的风景，惬意的闭上了双眼。
辗转十世，受了近千年的苦，我终于到了神位，成了天地间目前唯一的真神。
沛儿赶的倒是快，我刚苏醒，她便到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修成了三尾，倒是愈发的好看了。
沛儿自顾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小梨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好意思啊，当初我误会你了。」
沛儿只是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事，转而看向我。
「你这情根断的是相当彻底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沛儿修的是妖兽之道，而我，修的其实是无情之道。
只可惜，修成神位需要断情根，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甘愿与景程辗转十世，为的就是断了我的情根，虽说过程艰苦，但结局总是好的。
沛儿喝了口茶，眼中有着感激之色。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当初我无意给景程下了毒，遭到了因果的惩罚，如若不是你救了他，我现在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当初我救景程，的确是为了因果轮回进入正确的轨道，但也没想到找了个盟友。
眼前这小狐狸虽是生来多情，但也还算讲义气，帮我断根还情。
若是没有她，我也没这么快修成神位。
我手指了指院中的一颗迎风招展的嫩芽。
「无需道谢，你做的也很好。」
这嫩芽是我上一世的原身，如今它已经长出了新的嫩叶，再过百年，它便能恢复彻底。
沛儿知道我指的是她一次又一次剥我原身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没有怪她，只是有些心疼当初被拔干净的天元草。
作为天地间唯一的真神，我的归位惹来最后仙家道喜，去过景程山中的自然也认出了我。
贺礼一堆又一堆摆满了我的院子。
只是这院中似乎来了不速之客，让沛儿毛炸了起来。
小梨也是一脸愤愤的盯着前方。
只见景程站在远处正瞧着我。
10
他眼中有欣喜，有愤怒，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相顾无言。
我一挥衣袖，一盏茶应声出现。
「来者皆客，不可驱逐。」
他会来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
真神名讳已经闻名于世，他也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景程一步步走向我，浑身颤抖，直到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想拂过我的脸。
「烟浔你没死…」
只可惜，我身旁的仙侍挡住了他，一脸凶狠。
「大胆！上神尊贵，岂是你能触碰的！」
一根长长的戟横在我们中间，也彻底分开了我们二人的联系。
景程求助般看向我。
我只是淡淡一笑，并未阻止仙侍的动作。
「上仙有何事直说便可。」
我这话，也是默认了仙侍刚刚的话。
现在的景程，没资格碰我。
景程只好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嘶哑。
「烟浔，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怪我，给我个机会好吗。」
我只是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我从未怪你。」
我也不曾恨他，他在我眼里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人罢了，为何要恨？
景程不甘心，他死死盯着我，似乎是想撕破我的伪装。
「你难道不心悦我了吗，你若不爱我怎会与我辗转十世，又怎会舍弃真身救我于水火？」
景程说的激动，又想上前一步，只不过被仙侍拦了下来。
他笃定我依旧爱他。
我依旧是摇头。「救你，不过是沛儿遭受了因果的惩罚，我只是想守护好这天下每一个子民罢了。」
景程双眼通红,说的更加激动
「不！你在骗我，你若不爱我，又怎会一次又一次退让于我？」
我背过身去，仰头看着此时的天。
「这世间一草一木皆由我守护，我是众生的神,爱众生才是我该做的。」
这话是对他说，也是在对我说。
守护苍生才是我要走的唯一正道。
景程终于垂下了头，跪在了地上。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眼看我。
「可否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仙侍也好。」
小梨不满,鼓着嘴，若不是我在，景程怕是已经被她大卸八块了。
「你是仙侍那我是啥！」
景程,没有理会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匕首划向自己的手指。
他想强制把灵魂赠与我。
我看着他的动作,无奈挥起手，收回了那把利器。
我知晓,他还没有死心。
「我答应你。」
他如愿的留在了我的身边，日复一日为我磨墨。
他的确遵守了承诺,只是当我的仙童。
他在等我回心转意,可我的情根早在我消散时便一同淹没了在这天地间。
我看着他专心为我磨墨,不禁叹了口气。
沛儿也是撇撇嘴「现在过来装蒜，算盘打的我在五台山都听到了。」
景程没有理会她,又端了杯茶给我。
我接了过来，抬头看他。
「景程，你心中有不甘,怪我不曾给你机会。」
他虽然摇头，可我知晓他心中的确是如此想法。
我自顾的再纸上题字。
「你可还记得当初老神仙送你的那株仙草？」
景程一愣,身体有些颤抖。
「什么意思？」
「那株仙草，是我托老友赠予你的,那便是我给你的机会。」
沛儿也不意外,显然是早知道了此事。
那株仙草的确有强大功效,活死人肉白骨。
若他选择把那株仙草赠予我,我便会与他再纠缠一世。
可惜他选了另一种结果,所以这世间一切结局皆由人造，怪不得其他。
景程眼眶微红,垂着头。
「烟洵,真的,半点不爱了吗？」
「爱,我依然爱你，如同我爱这苍生,一草一木，一粒微尘,没有任何区别。」
我一挥衣袖，仙力涌进他身,也算是对他兢兢业业的报酬。
「别再想了，去把院里的草浇上水吧。」
景程点头，执念消散了,我这小院也没了浊气。
微风轻起，我桌上的宣纸随风落下，那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