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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与线

ColorsLines

毕加索

伊夫·克莱因

线与色的倾向问题一直占据了近代绘画的大部分空间。从北方文艺复兴时期凡艾克的《阿诺芬尼夫妇肖像》中对色彩的推崇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西斯廷天顶画上对线条动感或庄重的运用起，到普桑派与鲁本斯派之争，到新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两位旗手——安格尔与德拉克洛瓦著名的争论，风景画中康斯太勃尔与透纳之别，塞尚与梵高二人对印象派不同的衍变与解构，席勒肖像画中线的运用与马蒂斯所带领的野兽派士一切轮廓为束缚的观念。直到20世纪，杰克森·波洛克的乱线与马克·罗斯科的色块彻底地将线与色割裂开来。在艺术的概念极度膨胀之后，这个问题似乎不值一提。然而其之所以在绘画，甚至于视觉艺术的历程上占比如此之大，是因为颜色与线条是构成一个图像的两元。线条如同色彩的容器而色彩则是图像的构成物质，颜色与线条就如同一个概念与其所对应的词语的关系。在相对意义上色彩倾向于感性而线条倾向与理性，但这种倾向可以被主观地打破，比如杰克森·波洛克的作品。然而这并不是说倾向与其中的任意一者是不公平的，人天生就在此两极中具有倾向性，比如不同的人在回忆物品时轮廓与色彩的清晰度与先后各不相同，极端的例子是图像记忆与绝对色感。甚至回溯到艺术的概念产生之前亦可以发现人对线条与颜色的不同倾向，如亚述艺术与埃及艺术的对比。在如果要强行平衡二者，极有可能丧失客观图像与艺术呈现的差别，艺术家在选择倾向时，不管他/她意识到与否，定有更本质的原因。

杰克森·波洛克

马克·罗斯科

当我们站在普桑的《强掳萨宾妇女》前仔细观察时，会被其线条的价值和谨慎精确的安排所震惊，每一条线都有其具体的目的与情绪。普桑慎重地将厚重、豪放而紧张的粗线与断续、钝拙而动感的细线组合，以体现士兵强壮的驱赶与饱含力量感与狂放的动态；他将纤细，精致且敏锐的细线与持续，快速且具有时间感的长线结合，以体现布料织物在风中的流动和纤弱；他以稳定、安全且和平的水平线为主构建中景的多立克风格文艺复兴时期建筑，以此与前景主体的混乱相对比；他又以崇高，庄严且权威的垂直线为主构建近景的希腊式建筑，以此衬托站在其下的罗穆卢斯凌驾一切混乱的权威。

普桑

但转向鲁本斯的作品时，一切的观感又大不相同。以他为玛利亚·德·美第奇的一生所做的系列油画为例。在第一幅《美第奇的命运》中，我们难以辨认任何明显的线条，只有翻滚的金色云海和其下暗色的阴影用以衬托出沐浴于阳光的命运三女神；《上岸的美第奇》则被金、银、中红层层包裹，以至于从天庭到河流的每一寸颜色都在彰显皇家气息以及被皇后带来的欢欣；而在《路易十三亲政》中气氛完全改变，孤独的皇后被低明度低纯度的颜色包围以至于船上的黄金都被衬得像黄铜一样暗淡。就像普桑选择颜色的方法一样，鲁本斯选择颜色的目的性也非常明确。通过鲁本斯与普桑的对比，可以清晰地看见色与线的倾向会带来怎样的优点：对颜色的倾向可易于在第一瞬间钩住观者，直接地以画家自己的主观情绪冲击观众；对线条的倾向则容易留下更多的空间，让观者有更多的时间去挖掘意义或发展意义，如汪化的绘画、李青的雕塑。但此处所探讨的仅限于多线与多色的视觉效果，这种视觉效果取决于线与色的组织方式，当讨论单线与单色的视觉效果，如克莱因、罗斯科、波洛克等人时，又大不相同。

鲁本斯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在界定一个画家对线或色的倾向时，应当建立在与另外一位画家或绘画风格的对比上，否则不同的观者在界定一幅画时会因为自己本身的倾向得出大不相同的结论。以塞尚为例，单独来看其作品中无论是颜色或是线条都有可圈可点的特征，甚至由于其印象派的特征色彩的突出会盖过线条。但如果将其与梵高对比，综合考虑印象派兴起的时代背景以及艺术家的自身陈述的话，得出的结论又大不相同。塞尚宣称自己要依据自然来复兴普桑，这里所指向的就是普桑绘画中通过有序地安排所带来的和谐与平衡。塞尚厌恶凌乱，但他更加想要避免古典大师牺牲自然以达到人为的和谐的办法。所以当印象派强调瞬间与印象时，塞尚准确地抓住了线条与颜色的关系，用简洁的线条控制住了印象派的颜色，又加重了主要的线条以加强结构，这点在其《圣维克多山》中最为清楚。而梵高又大不相同，他想找到一种直接又强烈的方法去表达自己的热情，于是他把画中的一切线条打碎成了每一次厚重笔画的轮廓。透过这些有力而不显张狂的笔触，读过梵高书信的观者能清晰地感觉到此二者背后是同一双手，同一灵魂。他们两人都感到了透过印象派的大行其道，艺术正在走向被视觉映像包裹，完全被用于发掘光与色的视觉效果的危机，于是二人都做出了相同的决定——抛弃对自然的忠实描述，但他们一个选择加重线条，凸显秩序与和谐，另一个选择打破线条，表现热情与信念，前者引向立体主义，后者引向表现主义，他们的区别与多年前风景画中康斯太勃尔的谨慎与透纳的大胆之间的对立遥相呼应。

塞尚

梵高

在讨论色与线的倾向性时，我们也要承认在确立了扬弃现实的前提下，两者间的平衡并非不可能。如蒙德里安、毕加索与康定斯基的绘画中，线充当了颜色的导向、平衡的作用，同时也以抽象的叙事方法或排列方式表达自身的艺术性。但这点并不容易，在康定斯基从早期到晚期的绘画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用了一生的时间平衡理性与感性，试图用前者限制后者，具象体现在其对线的使用逐渐增多上，直到晚年受到至上主义与结构主义的影响达到平衡的那一点

康定斯基

蒙德里安

无论如何，线与色只是艺术家所使用的工具，抛弃其中的任何一种元素都是画地为牢的做法，一切元素，一切媒介都应当为目的服务，在艺术目的哲学化的时代更是如此，而非成为某种桎梏或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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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墨突

图片/墨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