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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诗人

雷霆、李琦、阿信、大解、蓝蓝、杨森君、人邻、毛子、张远伦、梁积林、李满强、敬丹樱、李继宗、剑男、段若兮、李浔、汪剑钊、灯灯、慕白、宗小白、秋若尘、阿剑、阿毛、乌鸦丁、李栋、育邦、王子俊、离开、韩润梅、杨益生、韩兴贵、覃贤茂、小猪、赖子、山中子、黄文庆、桑眉、詹永东、江野（排名不分先后顺序，根据场景分布文本）

进山

雷霆（山西）

官道梁的十二月

白天短得像针尖

我们背着绳子

进山的路上雪花飘落

镰刀上闪着冰冷的光

草丛里似有动物的爪印

再往深处，有一大片山柴

它们拥在一起，暖和着对方

有一瞬，父亲的镰刀一闪一闪

随着他的背影移至深处

晌午。我们拣了一堆野山榆

烘烤着窝头，起先硬硬的窝头

一会儿就泛起黄色

一种粮食的香沁人心脾

就这样，漫长的冬天

我们一次次进山

背回生活需要的火焰

山顶之风

李琦（黑龙江）

没人看见过它，它却如此真实地

存在。像一种思想

这无形之物，此刻

正温柔如丝绸的手帕

但它到底是风啊，不可测

只要它想，就会把那些

被形容为坚不可摧的事物

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山顶之风，此时

正俯身在一朵最小的花上

不知道它们交流了什么

只见那朵花心醉神迷

正欲竭尽全力地盛开

直至粉碎

顶点

张远伦（贵州）

诸佛寺的顶点，和严家山的顶点

形成了对峙之美

夹缝里是小小的诸佛村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发现对峙是顶点和顶点之间的事情

我只能在谷底仰望

有一次，我登上诸佛寺

看到了更高处的红岩村和红花村

它们的顶点加进来

就形成了凝聚之美。这点发现

让我突然忘却了十年的鸡毛蒜皮

和悲伤。竟然微微出神

把自己当成了群山的中心

山顶

宗小白（江苏）

将桉树果叶插进一只空瓶

所容许的时间里，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我们在一起。

但这并不是蒿草一路跟随我

而枯黄的原因。

现在我任由它的气味蔓延过膝盖

并被雨水淋湿。

云雾中那些屋脊覆盖着青霜，与之一道

构成晨昏的炊烟，仍然不疾不徐。

更多的盘山公路并不提供给人们更多

选择的道路。

孩子，悬崖并不是处理

生命的唯一方法。只有尘世间的欢笑

才像落叶一样又脆又轻。

在山顶

秋若尘（河南）

如果我说，猛虎还未生出利齿，豹子拥有甜蜜之心

山上是道场

山下，是诸神的出生地

如果我继续昨日的讨论，说起飞鸟与鱼群的关系

风是不是就会落下来

十万大山会落下来

如果在山顶

我点燃虚妄的篝火，赤身裸体

来与你相见

如果我哭，大悲，有赴死之心

如果风回到风中

山石断裂

草木凋零

万物加快衰老的速度

你还会任由那些新的、旧的、残缺的，有不可复制的病态的

孤独之物

散落于江河

和世人的舆论之上么

你会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在高处，山风孤独而辽阔，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山顶

韩兴贵（黑龙江）

灰喜鹊从针叶林带返回，

它们喜欢吃的螟蛾、花蝇、金针虫，

肉虫渐渐增多，

蝽象刚刚钻出山石的裂隙。

夜蛾发出荧光，

像野兔怀抱着月亮逃离农田。

借用了一个春天的月光，

看来今年仍然不打算归还。

林中光线加强，

树木茂盛，直线连接的每一个点；

而我并未感到

来自它们内部的沉寂和凄凉，

狐狸有时被自己的坏笑声惊醒，

交头接耳。

蛙声远播，为蝌蚪早作准备。

返身黄昏，直觉中，

宫殿上的落日只剩下躯干，

头颅带着它极端的思想不知飞向那里。

春风加冕，

向天下颁布诏书，

大地由灰褐向浅绿色转变，

流水落入深渊。

立夏过了，小妖也该亮出魔法。

十年以前，就有人明知道徒劳

还在重复一项工作，

滚动词语的石头，像西西弗斯，

山顶的黑屋子一直亮着灯。

陇南登山记

阿信（甘肃）

与变动不居的人世相较，眼前的翠峰青嶂

应该算是恒常了吧？

这么多年了，一直守在那里，没有移动。

山间林木，既未见其减损，亦未见其增加。

涧水泠泠，溪流茫茫。

山道上，时见野花，偶遇山羊，面目依稀。

这一次，我在中途就放弃了。

我努力了。但认识自己的局限同样

需要勇气。

我在青苔半覆的石头上坐下，向脚面撩水

一种冷冽，来自峰顶的积雪。

蚂蚁奔向太行山

大解（河北）

一只蚂蚁奔向太行山，

路过井陉关的时候，

它的脚趾都肿了，浑身在冒汗。

它的头上顶着天线，一路在狂奔。

我跟踪它一个下午，有一个人，

跟踪了我一生。

他不住地打电话，

向我打听夕阳的住处，

我明明知道，就是不告诉他。

就像这只蚂蚁，去意已决，

却闭口不谈那充满艰辛的

伟大的旅程。

在燕山山麓

毛子（湖北）

停下车，跨过公路的护栏

我们爬向燕山山脉中的

一座环形山。

平滑的山脊，有鲸鱼的光滑和

胎体的曲线。

我们到达死去的火山口

它曾寸草不生的四周

已有青藤蔓延。

坐在上面，我遥想熔岩走向溶岩

这其间的漫长，多像一个人的爱

贯穿急性的症状，慢性的冷却。

而蜿蜒不绝的燕山，它运行的地火

为何在此寻找出口。

注定的挑选，仿佛世间那么多的命运

但只有一种发生在我们身上

日月山

慕白（浙江）

夕阳下，一群牛羊在坡上吃草

炊烟从帐篷里飘出，牧羊犬安静

土拔鼠圆头圆脑，逢人就打躬作揖

小河流，哼着纯净的歌，我看见

风不卑不亢，和落日一样不谙世事

在高原，日、月、山

都是朴素、都是善良的

日月山下

梁积林（甘肃）

唐蕃古道旁的那头雄牛

低声喘息，绝不亚于一次颠簸的迁徙

我停下了车子，还停下了心里一种过于急迫的东西

且看那牛，眼睛的铜铃随风晃动

仿佛，庙堂檐角上经年的寂静

突然就当的一声

文成公主已然成了一句古语

还带有点边疆的含义。还有爱和远古

头顶的岚雾一直飘摇些说不清的忧郁

山一会儿隐一会儿现

还露了会儿晴空

且听山坳里愕堡上的经幡拍打翙翙

牧羊的老阿妈已在半坡的土灶上

搭起了冉冉昕昕的黄铜茶炊

大凉山

大解（河北）

大凉山的凉，是爽而凉。

峡谷不是冻裂的，嘴唇也不是。

为了说话，我沉默了多年。

为了接近天空，诸神居住在山顶。

我来晚了。

抱歉。

我做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补个缺，替换天上的一颗流星。

在雷古山上

杨森君（宁夏）

在雷古山上

一个年岁长于我的人

凝视着我，好像在辨认

我是谁

好像，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父亲

我是他活在世上

却依然一事无成的儿子

他自始至终

没有和我说一句

如果他开口跟我说话

我也会跟他说

如果他动手打我

我会跪在他的面前，不做任何反抗

四月的幕阜山

剑男（湖北）

众生平等

但万物从来不在同一个高度上

有燕雀，也有鸿雁

有山间深潭，也有峰顶平湖

有半天洒下的甘霖

也有土地上劳命的汗水

我这样说时，其实概念已经被偷换

在四月的幕阜山

高处的事物仍被捧在高处

低处的事物仍被按进深深的泥土

蓝天白云不能平等

大地上匍匐的花草树木

也不能平等贫穷带给亲人的悲苦

有城里人远道而来

为满山的红杜鹃欢呼雀跃

也有为小麦施草木灰的农人在山脚下

低头弯腰，罔顾春上山冈的事实

阿姑山谣

蓝蓝（山东）

阿姑山，阿姑山

一群羊在坡上啃着青草。

四个孩子在草滩上笑

他们的爹娘在树林里哭。

阿姑山，阿姑山

沟里有十颗黑色土豆

桌子上有一只空碗。

一把斧头跟着你们

太阳在穷人的脖子上闪耀。

阿姑山，阿姑山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

有罪的诗人正在把你歌唱。

蛎蚜山

汪剑钊（北京）

大海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似乎已经习惯厚此薄彼，

让少数霸道的孩子占据了琼楼玉宇，

大部分遗孤便只能在茫茫的水域四处漂泊。

于是，牡蛎这珊瑚的同路人，

学会了相互拥抱，构成一个新的世界。

入水为礁，出水为山，

在黑白的原则下凸显生命的灿烂，

为死亡竖起一组非人工的雕塑，

与附近的海船恰成对照……

蛎蚜山是有历史的，

伫立，如同创世纪的女娲石，

无意间增加了大海的高度，

对海岸数千年的感恩孕育一道沧桑的风景。

明珠似的泪滴早已枯干，

但泪痕依旧凿刻在空贝壳的脊梁上，

此刻，一个巨浪自海洋的深处劈面袭来，

阳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毫米，

一束卑微的碎花在蛎蚜山的尖顶绽放……

大孤山

灯灯（浙江）

不可看空，在大孤山，云朵是向下生长的

海和天之间，白云换成黑布，一场雨要下

就下个半生

石头是向内生长的，多半部分探进了泥土

在残留的幻想里，无用且安全

不可看空，在大孤山，你是向心路生长的

自己是自己的复数，云朵是你的，石头是你的

苍茫是你的

在大孤山，鸡叫了三遍……

落日用金黄的手，为一枚松针加冕

五台山礼佛记

李满强（甘肃）

那么多菩萨，尊者，罗汉

我该信哪一个？我该在哪一座庙之前

焚香，匍匐，说出我内心的小念头

一些佛像，金光闪闪，门庭若市

而有一些菩萨，满面灰尘，门可罗雀

倒不如我谁也不拜，免得加剧他们之间的分歧

直到后来，在万佛阁楼附近

我遇到一个小沙弥，他抱着一只猫

眉目之间全是一尘不染的欢喜

他自顾自地和猫说话。而我垂手

倒退着下山。他的身后

冰雪覆盖的群峰，忽然耸起

九月九日登东山

灯灯（浙江）

他乡也是故乡。白云比之前更白

今天秋天清浅，但草木葱郁。我默数身边的亲人

增数大于减数，清泉自上而下，响彻阶梯

响彻心灵

今天遇见的人，都是我的兄弟，遇见的花朵

都是我的姐妹

今天我不自庸，且自足。塔尖之上

秋风艳丽，明媚

犹如今日。犹如彩蝶。在草尖上微微振翅。

冬天的幕阜山

剑男（湖北）

大雪一直下

山中已看不见任何道路

感觉这个世界不复有万物的纷扰，有时候

盼望这场雪早点过去，有时候

又希望它永远不要停歇。一家人围坐火塘

除了劈柴噼噼啪啪作响的声音

只有白茫茫的、无以复加的雪笼盖四野

只有虚无攫住幕阜山的宁静，似乎

语言都是多余的，似乎人间早已愿赌服输

一夜之间投掷出所有白色的织物

江郎山

阿剑（浙江）

他站在四个省的交叉路口。感觉

所有的山、田野和星辰都围着他旋转、跳舞

绿啊绿，他说，那是绿在天地间跳舞。

那是三柱香，他说，祭奠南来北往的故人

和亡灵。英雄、烈士、小丑、匹夫

纷纷路过此地，看一看天，继续奔走。

那是三根穷且硬的骨头。当群山奔向海洋

惟它们站着，撑着天空。千百万年

金色的汗珠流淌成柑橘和胡柚。

那些旧诗新闻，只是后来的事。它们孤瘦地

站着，远在有言说之前

那时他们是古猿。那时它们连绵。他说。

登西山记

阿毛（湖北）

经灵泉寺，入松风阁

拜苏东坡与黄庭坚

越石开门，过避暑宫

登武昌楼

我不是刻意忽略

吹拉弹唱的秀园

和舞文弄墨的九曲亭

真相是现实主义的西山

要压着浪漫主义的西山

我刚刚看到一一

一小儿撬地面的大理石

一老翁钓泉里的鲤鱼精

现在又听到一一

抖音里的东坡肉和东坡饼

声高拍岸的赤壁赋和千堆雪

此山

敬丹樱（四川）

此山空旷。晴也一日，雨也一日

流泉与飞瀑皆有以身赴死之举，辨不清谁比谁壮烈

偶遇飞雪

或应远其美而悯其痛

山中有庙宇，僧侣常有而隐者无多

云朵无旁骛

反复洗濯以独善其身

清风去来，不过随性所至

明月闲闲地，淡淡地，照或者不照。身在此山

我看不见我

山林蛰居

人邻（甘肃）

山林，蛰居十日。

同行的人，各自，不知姓名，亦不曾问起。

夜半寂静，细闻些微虫鸣；

白日阳光如何灿烂，亦都忘了。

只携一册书，一册古人书简，

闲了，读一札某人写给某人的——

比如苏轼酒后写给秦观，比如王献之写给谁的，

感慨良深的，是一位写信给丈夫的叫徐淑的女子。

这十日，读书，写字，我不出门，不出大门，

与世隔绝，其实只是与同行的人隔绝，

只是矮入山林，不与人语，只闻落花山色流水鸟鸣。

这十日，我想，人世，是太小的世，

此外，还有山世，水世，花鸟之世，

还有时光之世，世外之世。

这十日，我与世隔绝，请谅我与人为敌，以人为敌，

甚至有点儿永远为敌的意思。

为敌，但不记仇。

这十日，我不出大门，亦不谈论人类。

山居时

李继宗（甘肃）

已经下过雨了，草地上是湿的，脚踩上去后

不仅仅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伺机而动的东西有

即将从树叶上落去的水滴和树叶

鸟鸣是被什么弹出来的

微风为谁驱动

很多问题自有答案

但得不到，一个与生死有关的答案

已经出太阳了

突然明亮的事物有十间瓦房

平时掩盖在密林

云深处，平时没有人会注意它们，根本没有

春山空静

段若兮（甘肃）

残雪不舍消融，长久驻足于山阴处

幽暗的水流在冰层下涌动

冰层一寸寸变薄

雨丝无声。风拂过青灰的屋檐

又藏身于树枝的颤抖中

桃梨初生的花萼，抱紧幼蕾

山下耕牛，低头深嗅泥土的气息

老农坐在田埂上卷烟，喝老茶

灰羽蒙茸处，掉落一两声鸟鸣，让春山

更为空静

对一座山安静的兴趣

李浔（浙江）

远远看去，这座山非常安静

但有人告诉我那里有未知的风景和凶险

想了解一座完整的山

我必须要认识这里的媚俗的花，牵强的籐

无条件的阴暗面，树叶错位中的天

它们各自偏安一隅，独立又完整的寂静

让我左右都不能安静

一只飞过的鸟，让完整的平静有了裂缝

有人在另一座山上，看见我所在的山

那里，有被自己的寂静吓了一跳的人

空山记

乌鸦丁（浙江）

我曾经在深夜的郊外

看见一个人，低头赶路。他要

穿过一片荒野，经过一条河流

才能到达空山

我们在河边，有过短暂相遇。他

松开背上的黑布袋，给我看：

漫天的星光，以及一堆花籽和鱼苗

他说这些，我都不曾拥有

这让我羞愧

现在，它们经常出现在我

白天的梦中

而到了夜晚，我又将独自面对空山

春山赋

李继宗（甘肃）

我们歇息下来，我们在山坡上变得和空气一样透明

这是想象出来的

我们有可能纹丝不动，如潜伏者纵身而过

但毫无迹象可以证明

我们曾经来过

我们互相谦让着，因为什么样的谦让

而使寂静看上去才不那么失控

当我们终于起身，空气里两个实的人形

随即就得到了虚的补充

当我们在小溪里洗手

印象中撩起的那串水珠啊，仿佛在清洗着别的什么

春山

李栋（山西）

谁都无法阻止这条小蛇

逃往春山深处。空山不见人

它在摆脱缚在身上的绳网

一生中，这样的经历需要七次

要有七回从命里逃出来

每一次被打回原形

陷在血肉里的脊骨松脆如竹鞭

转身后，“骨头里的那种白”

就会更白一些，更冷一个维度

——我也有这样的经历

一次次扭曲、悸动、死而复生

脱下的胞衣埋在果园里

然后心肠坚硬，状如抛来抛去的石头

忘筌山居

育邦（江苏）

瓦罐裂缝了

而其中的鸢尾

开花了

花是蓝色的

石臼里有水

印着春山的面容

还有挤着肩膀

向上生长的茨菇

枇杷是八年前栽下的

艰难的春天

它第一次结果

结了八九个果子

窗户下的南天竹

已树影婆娑

那是我的朋友

在七年前种下的

湖石从不说谎

像我的朋友臧北一样

蹲着地上

脸上长出一棵蛇床

我们去山中

挖来一棵小雀梅

它也安家落户了

就像迷路的孩子

走回了家

山中

韩润梅（山西）

一头扎进花蕊里的蜜蜂

因太过用力、专注

以至于没有听到

路过的风声，它们那么勤奋

整座林子因它们而振颤

除此以外，太静了

几乎听到了自己轻轻喘息

我累了

坐在一块石头上

在河流的拐弯处

在白云下

山谷的空旷，教育了我

山中饮茶

人邻（甘肃）

雨没落下来，

可林荫下的草地

愈来愈湿了

——我们是在树下饮茶。

草地积蓄着，愈来愈湿，愈厚。

暴力一样的潮湿在等

那些阴云

终于含不住

愈来愈沉的雨水。

我们在喝茶，

但已经不能宁静下来。

我们只是试图要宁静。

我们的茶杯里似乎已经是阴凉的雨水。

南山

李栋（山西）

南山下来，不妨去龙泉宫

上炷香，也可以大殿外

与子晟道长坐一坐

讲讲大半年参悟的心得

春天里，鸽子在空中，猫在树上

院子里的牡丹刚有花骨朵

这时候，饮一盏清茶是好的

铺开宣纸，净手、凝心

写一幅横屏，画一幅山水也是好的

笔墨落在纸上

总有一些郁结排解为山间的流水

或者像一个诗人

将几枝青梅、一小块竹林

摁进斑驳的树影里

山中隐

王子俊（四川）

碰巧路经丙谷时，我误入过一处无名的山林，

听到蜂鸟鸣，这可归入到意外之喜。

踏进了，就壮胆在林间，和孤月一起发会儿呆。

当夜游神也行，即便心生凉意，也不打紧。

山上种植不过二三十年的白桉树，长出大片的纹饰

低调，内敛。

山中，已鼓尽声息。

此间早无打柴人，我向谁，打听山中事？

白桉树下，突然有了光，

……群峰之上，还是原先那片星辰。

山中一日

杨益生（安徽）

那一天，绝路如孤弦，

奏出顾盼的泪水。

草芥深深，

埋我遁世的灵魂。

老僧摇动的签筒如净瓶高悬，

倒出的命运，

却指向山下的灯火。

山中遇雨

覃贤茂（四川）

要下雨了

天黑得怕人

路上静静的

连山中的鸟儿

也急急忙忙地

飞个不见

你慢慢地走向那间草屋

站在屋檐下

空气湿湿地

浸透你的眼睛

你慢慢地

看着这些树叶

在下雨之前

动来动去

山林的四周

都响着一种要下雨的声音

我听着这声音

脚步快了起来

撑开伞

来到草屋的外面

这儿很久没有人来过

屋顶上的草

有些发霉

但让人看着舒服

让人不再想到

存在或者不存在这类问题

这又会是一个雨天

走了许多路之后

这很好

在这儿躲躲雨

符合你的脾气

我站在这儿

看你心情惬意

你撑着伞

看着空气

鸟儿飞走了

路上静静的

天黑得怕人

山中来信

离开（福建）

有大雾在清晨的林中弥漫

有一封信，你一直没有寄出

镇上的绿皮邮筒，空荡荡

孩童把折好的纸飞机

塞了进去。你把旧年的雨夜塞了进去

这么多年已过去，一晃就到中年

高高的松树结满了松果

有一只松鼠，捕鼠器钳住了它的腿

在昨夜。它的眼神多么无助

发出声响的是小瀑布

就快要断流了。你摘回的栌花

枝上的小红果已枯干

你在山中捡拾栗子

去山顶的那条小路陡峭难攀

游天门山

小猪（湖南）

雪已悄然隐退，极目处

都是雾。那些放不下的波澜

都在脚下了

胸中的峰峦，起起伏伏

一个浪涌，便消失殆尽

山崖，草木

飞鸟，人群

都臣服于这茫茫的辽阔

只有风，无声地吹

一点点将我虚化

将我卷进翻滚的宿命，又落回

眷恋的人间

群山颔首

赖子（浙江）

记得，在半山腰

我们说起，彼此目前的处境

接下去，只有一条路

走到顶，走到黑

“不像山脚，只要迈步

都有一个方向”

林间鸟鸣起伏

催促着越来越沉的脚步

到了山顶

落日滚下，正好压断枯枝

群山抖落余晖

它要抱着自己沉入暗夜

山居

山中子（安徽）

养几朵白云，在山顶

允许一溪流水，不疾不徐

或东或西

劈松木柴，煮白石和清茶

在竹篱笆墙下，栽几行芸豆

让南瓜藤，爬上爬下慢慢地

像一株松树，或者杉木，有好性子

永远很慢，时光的年轮

一年才走完一小圈

偶尔，看见松针簌簌地落下

想起去年曾接到山外那个人的来信

想想，算了，还是不回了吧

越过山丘

宗小白（江苏）

越过山丘。但不能越过

飘落在山丘上的雨水。不能越过雨水中

那一小片婆婆纳，矮矮的开在遗像里

微笑的祖母墓旁。不能越过一片松林

在风中有所追思。不能越过那追思

返回时，林中阵阵似有若无的喧响。

不能越过一抔泥土重新覆盖

另一抔泥土：这让人突然有些

明白此身为何之物。

不能越过供放在碑前的果品：

苹果那么彤红，橘子那么橙黄

它们被雨水擦洗得那么干净

像我们尽力去爱和

被爱，并在这两者之中反复

确认活过的一生

山洼里总能听到歌声

黄文庆（陕西）

山坡上寂静，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偶尔会有歌声响起，那是

某个老汉唱的

他在给果树授粉

也可能正在栽北瓜，种芝麻

或者正给包谷苗苗捏化肥

他唱得深情

像在给谁苦苦诉说

像在哭，隔很长时间无声无息

忽然又唱起来了

山坡上的风大

把他的歌吹得摇来晃去

他不再唱了，会有什么鸟开始唱

从坡头唱到坡尾，有时

唱着唱着，就把月亮唱出来了

过响水

灯灯（浙江）

响水不响。风车在风中守住孤独的内心。

和无边的麦田相比，我还绿得不够

生机得不够，我还孤独得不够沉默得

不够，一只喜鹊

带着白天和黑夜同时在飞，低飞的姿态

使坐在石头内部的人

调整坐姿

花果山上云层翻滚

雷电和冰雹

在人间往返——

我多次出入河流，和河流讨论生的章法

我也曾多次，和河流交换过身体

说到某个章节，和结局

响水不响，水在水壶中沸腾

蝴蝶压低双翅：群山，递来我们熟悉的回声。

渐渐，渐渐地……

桑眉（四川）

还是不得不用比喻句

形容时间在某一刻悬浮于罗盘之上

如檐雨“滴答”的声音不再

有人开始埋怨屋背的响水凼太响

秋虫太闹，风沁骨地凉……

她夜里做不了一个完整的梦

早早醒来，给五个孩子和孩子他爸弄早饭

然后出门，叫旺旺的狗时前时后

陪她去砍柴、割猪草或者挖地、捡栗子……

山里树木葱郁却无比空旷

渐渐能够容下她年轻时的悲伤

渐渐，渐渐地她忘了自己曾那么悲伤

空谷

詹永东（安徽）

我看到空谷中的人都在老去

抚琴的人，汲水的人

把鸟笼挂在松枝上晃动的人

那些刻入岩石的繁体字，冷寂已久

风吹过来，吹过去

无人诵读——

古老的秘笈和清峭

我看到尘世中的人都在老去

玉兰花在街头绽放

春花只在空谷荡漾

我看到你眼角的光都在老去

午后的蝴蝶是蓝色的

蓝到极致而颤栗

我看到一个人在空谷中磨錾

独自坐在月色里

日记

江野（河南）

下午上山。寺院檐头的白云已经飘远

抚摸阑干的人走进林中

阔叶的眼睑光明一闪，风烟俱散

风烟俱散，寒鸦扑闪初冬的翅膀向西

沉下。赤裸的岩石对着疲软的心

模仿他干净的身体

跳下山崖。暮晚里一个人吃简单的饭

思考的事情也都趋向澄明

此间有寂寂江山。

无边的往事：是儿时层层叠叠的炊烟

消尽。历历在目的哀愁

是晾晒在某个春天的旧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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