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盼君归

[文芷汀余绾]

“这世间,最苦的从来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爱而不知。”

[壹]

安昶被认做皇后之女时,她的母妃缠绵病榻已有一年。安昶不哭也不闹,不语也不问。她知道:只有自己顺从,她的母妃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十五生辰,她被父皇封为璇玑公主,和亲邻国。

就像五岁时被带去皇后宫中,十五岁的她,依旧不声不响,不哭不闹。于她而言,不过是换了禁锢人生的枷锁。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邻国虽小,却人民富庶。入了冬,更是白雪红梅,琉璃世界。她是在这样美的日子,一袭红衣,嫁于邻国年轻的太子。

“做团扇的班婕妤下场并不好,不要学她。”

“她也曾被他的夫君宠爱过,不爱的时候,还让她退居长信宫,我很羡慕她。”

“你是无辜的,我会对你好的。”

如此,便算作夫妻结发。

陈景生与安昶,一个是心有壮志的太子;一个便成了无欲无求的太子妃。

[贰]

三月初春,燕语莺啼,安昶正倚着沉香木的窗栏,芳林高阁,轻摇团扇,看湖中鱼儿游得好不尽兴。

“今晨附国的公主已入住东宫了。”

安昶手中动作稍有迟缓,眼眉稍垂,不去管身旁宫人显而易见的试探。

她自入住宫中以来,陈景生怜她承颜顺意,倒也算得相敬如宾,而她也用尽心计,整日周旋,治国韬略,宫闱争斗,步步为营。

她也学世间女子,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夫君,她要做温柔贤惠的内助,一步步助他登上帝位,从此就是九五之尊。

而那些如她一般笼络国家的夫人妾室,有时新宠旧爱济济一堂,焚膏夜饮,安昶落落大方地帮着打点,倒也不谈拈酸吃醋。

而当夜深人静时,安昶才会对镜恍然,自己所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在这陌生的皇城中,寻得一己之地。

“皇上驾崩,太子殿下已在令内侍拟册封诏书立娘娘为后。”

“恭喜皇后娘娘。”

[叁]

安昶的封后仪式,足以见新帝的敬重。金丝线碧玉珠串的凤冠霞帔,大殿内绘赤鸟玄龙绕星贯月,气势磅礴,极尽奢华。

新帝怜她温柔似水,敬她呕心沥血,为他争得偌大天下,也爱她清雅脱俗。赏赐如流水一般不断地送往她的宫中。

只是独自一人时,安昶如血般艳丽的丹蔻划过菱花镜里精致的容颜,咦,为何自己已经把他当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陛下连日被国事烦得焦头烂额。”

“世上从无便宜事,既担了这天下的担子,陛下也应当勤勉持政,不可懈怠。”

“陛下被政事烦得头昏脑涨,怕这段时间冷落了娘娘,又赏赐了些好东西来。”

陈景生的的确确是眉眼温和的风流少年,许是对江山社稷,力不从心吧。以至于最后每日上朝一听到战事便匆匆而去,咳血之症愈发严重。

“陛下为何仍是拒绝出兵?”

“皇后嫔妃,多是邻国的笼络工具,朕又何必在还有把柄在手之时,贸然出兵?”

“陛下英明。”

哐。

躲在帘后欲呈汤药的安昶听闻这厢对话,手中汤药刹时落地,她慌乱地转身离开,不去管身后九五之尊的皇帝如何焦急地呼唤她。

她一路往回跑,也来不及再顾得什么礼数,在一帮不知真心的宫人询问下,闭门将自己关在寝殿。头枕凉纱,不知作何颜情。

原来啊,不知何时她已将一腔的情愫全部付诸与景生,在她第一次被他牵进宫中,在她全心全意为他出谋划策中。

安昶总以为自己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却不曾想,对陈景生早已动情。

长夜里,有未曾停息的咳嗽声,有低声的呜咽声,还有不知所去的自嘲的笑声。

他和她都知道,山雨欲来。

[肆]

这一晚上,风吹满楼,寒气入骨,有人在温暖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安睡,有人在华丽府邸商量杀人越货的阴谋勾当。有人理所当然的居于九重宫阙指点江山,也有人冰冷宫室内忍万千柔情锥心蚀骨。

安昶无法安睡。

一闭眼,便是那句:"把柄在手。”原来她这多年的筹谋,谋失了自己的心,却错付给了陈景生一片深情。

她切齿附心,提起笔却只能写出:陈景生。

这风流天子的名讳,这胜天半子的君王。

她疑惑:不对,自己不该有如此爱他。

庭外积水空明。有宮人来报: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不见。”

“安儿可还是怪朕?”

安昶回头,只见这一张心心念念的面孔。她暗恨自己,恨自己明知……明知从嫁来的那一天,他就存心利用自己;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动心,不能动情。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落入陈景生的股掌之中。

他要她生,她便生;他要她死,她便死。

“君为乱臣,妾当作贼子。”

这场感情的博弈,是她输得彻彻底底。

"陛下,你爱过我吗?”

“如果当初,我也有您的勇气,不被认作璇玑公主;不从安国来到陈国;不嫁与陛下,那你我二人,都会比现在要幸福的多。”

“安昶,你让朕如何对你好?”

“你和我就是一场误会,一场天大的误会!”

“陛下!!!”

九州之事云谲波诡,天下从不等赢家。陈景生为新帝,却是雷霆手段,指点江山。陈国百姓信皇后贤德,信皇上英明。这却与安昶无关。

她日复一日在后宫中只消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偶有妃嫔议论:皇后不得圣心,不过是因为璇玑公主的身份才敬她三分。

安昶只是笑。红颜未老,原来恩已断。可她这半生,何尝不是只做了一枚怨恨的棋子。

她,无能为力。

[终]

安昶没想到,她再次见到陈景生,已是太医齐聚养心殿之时。

待日落西山,养心殿方落得清净,安昶迟疑半晌,还是心绪纷纷,踌躇不前。

“把柄在手,何须贸然出兵”似是一枚硬钉,将她已荡涟漪的软石心肠再生生钉死,让她再难迈出这沉重的一步。

她想,不若就这样老死宫中,做他不待见那万中之一的嫔妃罢了。只要以后,不再虚与委蛇,为这根本不存在的爱情绘色添颜。

内殿有咳嗽声传来,似是精疲力竭后的临终作为,安昶霎时一惊,人已经踏进了内殿,却又于隔榻几丈之地顿住了脚步。

“……安儿……咳咳……你终于舍得来看朕了……”

“陛下多虑了,”安昶垂眸,“担中宫之位,理应前来关慰。”

“你在怪朕。”

“臣妾不敢。”

……

“你是安国公主,是朕一辈子的发妻。”

……

“朕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

“笼络人心的嫔妃,塞给朕的不计其数,而安儿,朕初见你时,便已钟情于你。”

“陛下不必对我说这些。”

……

“安儿,你知朕为何要阻止出兵吗?”

“陛下‘有把柄在手,何须贸然出兵。’”

……

“错,”躺在床榻上喘气未曾停息的皇帝陈景生断断续续地咳着,“这天地华宇,陈国最是阔大,邻国小镇皆依附于陈,而若有一国叛乱,其他附国便会群起。若朕同意了他们此时出兵,赢倒还无甚,若是输了,他们定当联名上奏来动后宫嫔妃。”

“首当其冲便是位居第二的安国。”

“首当其冲便是你。”

安昶前一秒的淡然冷漠、不可置信的神色顷刻间荡然无存,她站在那里,不知该对这样的结果做出怎样的反应。

陈景生仍是不住地咳嗽着,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向安昶伸去。安昶连忙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朕……朕那句话并非真心,怎料安儿竟信以为真…咳咳…若是…若是当年朕未曾登上帝位,朕一定……一定与安儿做一对他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

“陛下,别再说了……”

“安儿……朕……其实我一直……一直……”陈景生的咳嗽声不再继续,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轻的喘息声。

“我知道……陛下,我知道……”

“哈……哈哈哈……”

“可笑我一生勤勉持政,却始终爱而不知。”

“安儿,待我去后,你一定要离开这皇城,好好地活。”

安昶不忍再听,只觉满腹心酸,有万千句话语想与他细说,待张了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眼前的他却说话越来越轻,额头上渗出涔涔的汗。

安昶惊慌失措地替陈景生拭去嘴边黑血,她手忙脚乱地坐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口中只得无力地唤着一声声“陛下”。

陈景生将头歪在她的膝盖,轻声向她交代接下来如何安抚人心收拾残局。一字一句说得越来越费力,她伸手温柔地掩上他的唇,一滴滴泪顺着脸庞蜿蜒而下,从她的心落到他的心上。

她失声恸哭。

史载陈六年,陈帝景生驾崩,皇后安昶遣散后宫,陈景生年方六岁的胞弟陈明生继位,重臣相辅。

又二年,安昶请旨自守皇陵。诏准。

高山云深处,陈景生安静地躺在满山的云雾缭绕中,冢上花累累,是生前安昶最为喜欢的鸢尾花。

白衣女子轻柔地挽起一头青丝,唇畔有半丝浅笑若点点涟漪泛起。

“可笑我一生勤勉持政,却始终爱而不知。”

她温柔地抚过鸢尾花朵,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景生,你说你爱而不知,我又何尝不是呢。

景生,我便在这里陪你,与子偕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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