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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不管是程先生对唱腔的理解,还是我们对程腔的体会,都是腔断意不断的,没有腔的地方,他就拿气托着,所以他的唱腔听起来就是若断若续、丝丝入扣的。因为对这种断续感的把握,往往胡琴声还没断,他的唱已经换气了。所以程先生在场上换了很多气,观众却听不出来。换气像抽丝,他妙就妙在这个地方,不是像有些人学程时那样,气息放在嗓子眼里转。像天津的林玉梅,就是因为这点掌握的不好而不好听。李世济的唱,有点像咬似的,字太紧,也是缺点。她低音区出大嗓,自己对这点还挺得意的,我对她提过好多意见。赵荣琛是没有这些毛病的,味比较浓厚,音域也比较宽。王吟秋也没有这些毛病,但他的唱稍嫌软,刚音不够。新艳秋就更软。程砚秋强调唱要有骨头有肉,要柔里包刚、绵里藏针。他常常在细若游丝中忽然来个高音,别人想学得像也不太容易。唱程派鼻腔共鸣很重要,我现在鼻子坏了,就唱不出来了。如果像李维康那样嗓子太好了,唱程派也必然不像。她学程只能说唱的腔调是程腔,而没有程派的韵味。但如果嗓子太坏了,那根本就唱不了。他的唱有时候锋芒毕露,嗓音条件不够的人唱不出来。所以现在选培青年一定要注意这点。嗓子太甜的唱程腔不合适,太焖的也不合适。唱得太焖的话,让人听着就要睡觉了。嗓子太亮的也不合适,有时候程派恰恰需要运用焖腔,沉闷而有昧。但他并不总是这样,也有很多亮音。赵荣琛就是亮嗓,唱得有点飘,不够沉重。如果单听他的唱,确实很像程先生,简直可以乱真,但把两人的唱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的话,他的分量就显得不够了。怎么说呢他的唱还显得表面化,程先生则好像是从心里头唱出来的样。别人学程就更等而下之了。
程先生的腔断意未断,主要体现在气口的运用上。程先生平常还专门练习呼气,并把其中的诀窍教给我们。他的气是比较足的。在具体的演唱中,有时候需要换气,有时候非得一口气下来,不能换。我举个例子,《六月雪》中的反二黄,“看起来”,这个“来”字一定要含在里头。而“老天爷不辨愚贤”,听着好像没断,其实已经换过气了。还有“反遭天谴”这句,最后气要送到位。程先生说,他的腔被别人总结为“橄榄腔”,两头尖,中间大。他说有的人唱起来,前头都挺好听的,到后头就没劲了,没法让人叫好了。关键就在于后面一定要唱到足。有个程派的名票友高华,程先生认为他的唱有个毛病,例如《碧玉簪》中的“听他言,不由得”一句,最后一个字走弱了。还有一次,程先生教我们《春秋亭》中的“破寂寥”一句,我们不知道唱了多少回,他才满意。他一定要我们收音收到“ao”,我们总收不到。“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最后上不去就完了,所以换气很重要。再比如《六月雪》中的“霎时间,大炮响,身首不全”,最后一个字很长,唱断气就完了,就不是程腔了。林玉梅唱《六号门》就有这种问题,其实她的嗓音还是挺好听的,有几个地方改一改,她的程派就很好了。气口很重要,因为一些很小的差别,味就两样了《汾河湾》“撩衣且把寒窑门进”,程先生运用丹田气往上这么唱,不是故意唱得一波三折。一些学程腔的人把唱腔的曲折处理得过于刻意,度的掌握很不容易。念白也是这样,程先生念“大娘,容禀”,两头尖中间大,如果最后是放开的,没有“尖”,就像梅派了。这种“橄榄”感很难找,不练不行,我现在都唱不出来了。《荒山泪》头一句“听谯楼二更鼓声声送听”的唱,“鼓”字要在里头转,忌讳唱出那个很难听的“呜”字音。赵荣琛唱的“声”字太实太猛,就错了,因为这个戏程先生没教过他。“听”字中间没声了,台上很静很静的,但实际上这个音他是吞进去的,气没有断掉,如果唱成“咿、咿、咿”,一顿一顿地,就完了。他妙就妙在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就像白居易《琵琶行》里形容的那样,“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珠小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斩钉截铁。程先生经常讲,要抑扬顿挫,哪个地方扬,哪个地方挫,分清轻重疾徐,哪个地方疾,哪个地方徐,都是很要紧的。像《锁麟囊》里数珠子那段,唱得不好就会像数来宝:“有金珠和珍宝光华灿烂,红珊瑚碧翡翠样样俱全。还有那夜明珠粒粒成串,还有那赤金链紫英簪白玉环双凤錾八宝钗钏一个个宝蕴光含。这囊儿虽非是千古罕见,换衣食也够她生活几年。”这唱词是不是像一串珠子?有抑,有扬,有顿,有挫,有三个字一唱的,有摞在一块唱的,有连着唱的,力道安排得恰到好处。要让别人看,这金光玛瑙的一大堆词儿,唱腔怎么设计呐?程先生说,当年他叫翁偶虹编词,就敢说“你编多少字我唱多少字,你怎么编我怎么唱”。所以说他能打破旧有格套限制。还有程先生《荒山泪》中张慧珠看见丈夫衣服的一段唱太好了。这段唱腔是平的,平白如话:“睹物思人泪难忍,衣上犹存体泽温。宵来堂上同欢喜,一夜间妻留尘世,你入黄泉,生死两离分。痛娇儿心悲愤,年オ十二被抓丁。刀山剑海枪成阵,一去茫茫就难找寻。捶胸啼血终天恨,伤心两眼泪纷纷。”一般水平的人唱不了,也理解不了。他是以声带情的,不是单纯地歌唱。印度歌舞剧就是在感情最激烈的时候开始唱,他这个戏也有这个特点,唱腔好像说话,但又与真正的说话相区别,能在平淡中见奇。有人以为程腔都是曲里拐弯的,其实也不见得这样。程先生的《王宝钏》有什么花腔?都是很普通的腔,但他对唱、做的处理都和别人不一样。▲本文选自《梨园识小录》-END-推荐阅读牧这一邑寂寞的民《嵇康托孤》不如叫《钟会求爱不得反杀记》收住人生的华丽,也割断人生的悲凉我与张火丁的合作是无可替代的聊聊给张火丁编腔的那些事儿末世的两支哀歌少年人的豪气是放着光的这个杀手心太软世间最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好人得了恶报休恋逝水早悟兰因“众生相”最精彩不过“奴下奴”读她百年前的模样,如闻铿锵的回声如果不愿当其为一种品质,算作技能也好最容易被伤害,也最容易被原谅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