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十二年秋
夜深风寒,露浓湿衣
慈安堂前,烛灯昏昏沉沉,银白月色洒落在阮轻语惨白如纸的面上,她跪在堂前,面上神色不见悲喜
边上或站或坐着的人里,无一人敢出声
直到端坐上首的宜昌伯老夫人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上
令人心中一震
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语,事到如今,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
余下的半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唯有自尽以证清白
话音刚落,边上一位美貌妇人便跪了下来,哽咽恳求:“求老夫人开恩!轻语是做了错事,即便老夫人将她逐出家门也是应当,可还请留她一条性命
”
大夫人沈氏略略蹙眉:“青姨娘,你先起来
”
青姨娘已泪流满面,上前抱着阮轻语,只一声声地唤着轻语,哽咽着说不出其他话
见状,老夫人面上冷意更甚
她也是看着阮轻语长大的,虽只是庶女,却也乖巧温顺,待来日许配人家,也不失为伯府助力
可……
怎么就偏偏与国公府的那个病弱残废世子不清不楚呢?
老夫人的视线从慈安堂里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长子阮颂炳面露不忍,长媳沈氏眉头微蹙,二儿媳颜氏只垂首看着地面
至于罪魁祸首阮轻语——
她背脊挺直,神色从容且平静
今日,本是镇国公老夫人生辰宴,大夫人沈氏携伯府姑娘们前去贺寿,未曾想,宴会进行一半时,便被人撞见镇国公世子与伯府四姑娘阮轻语一同在花丛中
而那时,两人已衣衫不整
短短一日时间,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国公世子与伯府庶女的风流事?
事到如今,阮轻语身败名裂便罢了,可宜昌伯府上还有其他未出嫁的姑娘
总不能都受阮轻语所累
老夫人遂狠下心:“落竹,将四姑娘带下去
”
这便是要动手了
青姨娘跪到宜昌伯阮颂炳的脚边,崩溃大哭:“求伯爷救救轻语!她也是您的女儿啊!纵然今日铸成大错,也罪不至死啊
”
阮颂炳偏过头去,无动于衷
青姨娘心中绝望,又转而跪行到大夫人面前,苦苦哀求着,可大夫人也只是微微摇头
没有人会为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女求情
青姨娘惶然地跪在地上,无助又凄凉
一直沉默着的阮轻语忽然开口了:“孙女若是死了,待镇国公府上门求娶时,祖母又该如何交代?”
此话一出,整个堂中瞬时鸦雀无声
老夫人面上似拢了一层寒霜
大夫人则抿了抿唇,庶女便是庶女,果真上不得台面,事到如今,竟还痴心妄想成为世子夫人
老夫人抬手将茶盏砸在阮轻语肩头上,滚烫的茶水洒了阮轻语一身
可阮轻语神色依旧平静
“你以为国公世子凭什么娶你?!”老夫人疾言厉色,“哪怕你是伯府嫡女,国公府也未必瞧得上眼,难道从侧门抬进去做妾么?府里断断容不下你
”
伯府姑娘并非不能做妾,可出了这等丑事再抬去上赶着做妾,往后伯府在京城还有何脸面可言?
大夫人语气微冷:“轻语,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一向待你视如己出,将来自会为你定下一门好亲事,可你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实在是辜负了我与你父亲的一番心意
”
大夫人实在是恼怒
她并不曾苛待府上的庶出姑娘,也真心实意地想为庶女们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
可阮轻语此举一出,自己清白尽毁的同时,京城中人也不免议论起她这个嫡母
有说是她沈氏教女无方,也有说是她拿捏着庶女们的亲事,阮轻语这才剑走偏锋,与国公世子暗通款曲
阮轻语依旧背脊挺直,并无愧色,她并不辩驳,只是语气清冷,尽是嘲讽:“只是可惜,世子虽然身份尊贵,却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
老夫人恼怒的又岂止是她败坏名声?更多还是因为世子病弱,无法扶持伯府,且她即便嫁入,也是为人妾室,不堪大用
若阮轻语当真攀上了皇亲贵胄,老夫人自当换一副面孔
她回想起那时刚刚苏醒,发现自己正衣衫不整地睡在花丛里时,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
她惊愕、不安,又有些恍惚
可抬眸正对上镇国公世子那双幽深的眸子
“不要出声
”他轻轻道,声音低沉又柔和,“我遭人暗算,不想却连累到你,待会儿你若能平安无事的回去便罢了,若不能,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
自然,最终是没能平安回去,只不过,在被人撞破之时,镇国公世子也在尽力护着她,虽收效甚微,也于名声无任何益处,但到底是镇国公世子承受了更多的疾风骤雨
就在阮轻语思绪游离间,大夫人已然厉声斥责:“阮轻语,你今日行事荒唐,败坏家风,事到如今也丝毫不知悔改,实在是留不得你了,来人,将四姑娘带下去
”
有仆役上前,欲将阮轻语带下去
青姨娘又急又哭,便扑上去拉扯,一时间僵持不下
正要闹作一团时,有婢女快步走进堂前来
“禀老夫人,镇国公府的管事匆匆赶来,现下已在伯府门前
”
老夫人惊愕不已:“现在?”
现下已经夜深,白日里又出了那等子荒唐事,镇国公府怎会派人前来?若是为了今日之事,怕是还处置不得阮轻语
思及此,老夫人便摆手让仆役们下去
“可曾说是为什么事?”
婢女微微垂眸:“那管事说,今日之事,四姑娘是无辜受害,镇国公府定会上门求娶四姑娘,另有绸缎黄金等物赠予四姑娘作为补偿
”
咔嚓!
瓷白茶盏落在地面上,摔个粉碎
众人面面相觑
以镇国公府的门第,出了此等丑闻,即便拒绝纳妾也无可指摘,又怎会明媒正娶一位毫无价值的伯府庶女?
在长久而又微妙的沉默过后,老夫人忽然一改面上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慈爱心疼之色
“轻语,祖母也是急火攻心
”老夫人抹了抹眼泪,亲自上前搀扶起阮轻语,“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祖母是又急又气,才说了重话
”
阮轻语慢慢站起身来
她目光清澈温和,自在场每一个人的面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青姨娘处
阮轻语凝视半晌后,终于收回目光,低声道:“多谢祖母关怀,若无他事,轻语告退了
”
这些事,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仅在慈安堂里就死过七八回,每一次都是被老夫人身边的落竹逼迫自尽
可每次死后,都会再一次回到慈安堂里
直到有一次她发了疯,口出恶言,状若疯癫,将慈安堂的物件砸了又砸,撕了又撕,有许多都是老夫人珍藏的宝贝
老夫人心疼之余,怒气更甚,命人制住她灌药,她被三五仆役按住,苦涩药水从喉间流淌下去,再多挣扎也是无力
直到慢慢失去了气息
恍惚间却听到有人说,镇国公府上门求娶
自那以后,阮轻语终于意识到了,辩解无用,求情无用,唯有拖延时间到镇国公府派人上门,才能真正活下去
于是在每一次刚刚苏醒时,她都第一时间打发身边的婢女花桑去给镇国公世子递话,她虽然并不十分了解那位世子,却也知道他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阮轻语抬头看了看天色
月光黯淡,万里无云
青姨娘从慈安堂里追着阮轻语出来了
“轻语,娘陪你回去
”
阮轻语目光平静地仿佛在看一位陌生人:“姨娘好意,轻语心领了,还是请姨娘自己回去吧
”
一句“姨娘”直接将青姨娘噎住了,她虽是妾室,却是阮轻语生母,以往私下里阮轻语总会唤她“娘亲”,今日又是为何如此冷淡?
青姨娘眼泪簌簌而落:“都是我这个为娘的无能,可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事事以你为重,你怎么与我生疏了呢?”
阮轻语悄悄按了按自己的手心,克制住想要质询的冲动
她也想不通
那一日青姨娘端了碗粥给她,她毫无防备地喝下后才发觉浑身酸软无力,便见青姨娘一边流着泪,一边取过刀
阮轻语就这样目睹着青姨娘将刀刺入她的心口,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
她颤抖着哭,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又一遍一遍地落下刀
整整十七刀啊
她被自己的亲娘砍了十七刀
想到这些,阮轻语别过头去
青姨娘牵起阮轻语的手,泪眼婆娑:“轻语,若你也与我生疏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
阮轻语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
她抽出手,冷淡又疏离:“天色晚了,我回房休息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
阮轻语走进栖月阁内
婢女绿桑快步迎上:“姑娘今日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婢子给您倒杯茶
”
阮轻语抬眸看了她一眼,问:“我记得你和青姨娘身边的素枝关系匪浅
”
“素枝姐姐性子活泼又爱说笑,婢子们都爱跟她一块玩
”绿桑将茶盏放在阮轻语面前,笑道,“这茶叶还是昨日午后姨娘让素枝送来的呢
”
阮轻语沉默了
姨娘砍人,还是素枝递的刀
一个母亲,到底是在什么程度的压力下,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挥刀相向?
阮轻语略有疲倦:“你出门守着吧,别让任何人进来
”
“是
”
绿桑出去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青姨娘就从门外闯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哭哭啼啼:“轻语,是娘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何要如此冷淡?”
阮轻语秀长入鬓的眉梢微微拧起:“绿桑,不是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进来么?”
绿桑有些莫名:“可是,这是姨娘呀
”
亲娘也算外人么?
青姨娘哭声更响了:“原来轻语不想要娘进来,可我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若你也……”
“姨娘若真这么想,我现在就去母亲面前多喊你几声娘亲
”阮轻语很是干脆地打断了青姨娘的话,她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
青姨娘吓得连忙止住了哭声:“别
”
私底下唤几声娘亲便也罢了,若真当着当家主母的面上唤一位妾室为娘亲,挨顿板子都是轻的
这点轻重,青姨娘还是知晓的
阮轻语又坐了下来,面上含笑,却不及眼底:“既然如此,姨娘就不要一口一个娘亲了,省得被旁人听去,说咱们伯府不懂规矩
”
青姨娘被阮轻语挤兑地说不出一句话,却眼中含泪,欲语还休
阮轻语看向院中守夜的婢女,语气淡淡:“绯玉,送姨娘出去,自明日起,升为二等婢子,绿桑降为三等
”
绯玉原本倚坐在门槛上,有些昏昏欲睡,乍听此话,一下子惊醒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忙引着青姨娘往外走
“姨娘慢走
”绯玉连推带搡地将青姨娘赶出了栖月阁,心中仍激动不已
且不说二等婢子的体面,就单单是月银也比三等婢子多了许多,而且背后有四姑娘撑腰,谁还怕一位姨娘呀?
而绿桑的脸色则白了几分:“姑娘……”
“你是栖月阁的丫头,不是供姨娘差使的,若再有下一次,你便去姨娘那当差吧
”阮轻语看向她,声音温和,“自然,你若表现好了,我也会把你提拔回一等婢子,下去吧
”
绿桑垂下头,咬着唇道:“是
”
“绯玉,去瞧瞧花桑回来了没有?”
阮轻语话音刚落,花桑便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阮轻语身旁,因为一路小跑而气喘吁吁,面色泛红
“姑娘,婢子回来了
”
阮轻语摸了摸她的头,柔和道:“做得好
”
花桑却愧疚地低下头:“今日都是婢子的错,当时在镇国公府上,姑娘说要去客房休息,婢子不认识路,就听信了一个小丫头的话,才把姑娘带到偏僻无人的路上,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了
”
说到这里,花桑稍作停顿,目光中流露些许怒意,又续道:“不过,事发之后,婢子立即去查探那个小丫头的身份了,婢子发现她私下里和大公子身边的小厮有来往!”
阮轻语看着花桑,笑意清浅,她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眼前这个单纯聪明之余,又有些莽撞的花桑
她随手取了件深色披风,又系上面纱
“那咱们现在就去报复他吧
”
“现在?”花桑疑惑地眨了眨眼
阮轻语转头看向绯玉:“我和花桑出去,你在栖月阁里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
绯玉乖巧应声:“婢子一定好好守着
”
宜昌伯府里夜幕深沉,唯独前院花厅灯火通明,仆役来来往往,却又小心翼翼
原本夜间后院门应该落锁,只不过今日事端颇多,人都守在前院花厅处,镇国公府的马车还停在宜昌伯府大门前,借着沉沉夜色,主仆俩便悄无声息地从宜昌伯府后院里浑水摸鱼出来了
花桑跟在阮轻语身后亦步亦趋,一路走到松林院前,此处便是宜昌伯府上大公子阮修竹的住所
阮轻语估摸了一下天色,便拉过花桑站在墙边,遥遥见到一个身影自前院花厅的方向走来
正是大公子阮修竹
花桑倒吸一口凉气,十分震惊:“姑娘怎么知道大公子会在这里?”
“猜的
”阮轻语从怀中掏出一块麻布袋子交给花桑,“一会儿看好时机,套在他头上
”
夜色昏沉,风声凄冷
阮修竹似乎是喝了些酒,脚步虚浮,意识也不甚清晰,刚走到松林院前,还没来得及进去
突然口中被塞了东西,继而麻袋套头,一顿暴揍随之而来
只听见少女恶狠狠的声音:“留口气就行
”
阮轻语用捡来的木枝抽在阮修竹身上,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不过她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并不会伤及要害让他残了或是死了
因着酒醉,阮修竹也没什么力气反抗,只痛呼,但声音闷在麻袋里,守夜的侍卫又远在别院,根本无人听到他的呼救
阮轻语差不多撒了气,便拉过花桑跑走了,至于阮修竹么,等守夜的侍卫巡逻到这里自然会发现的
主仆二人一路赶回栖月阁
绯玉仍在院子里守着,见二人回来,也不多问,只乖巧地奉上茶,便继续在屋外守夜
花桑心脏狂跳不止:“姑娘,大公子不会发现是咱们动的手吧?”
“不会,他没有证据
”
“可是……”花桑犹豫片刻,又问,“白日里他陷害姑娘,晚上就被暴打了,他会怀疑吧?”
“他当然会怀疑了,不过,怀疑了也不能怎样
”阮轻语倒了杯茶,温和道,“别多想了,下去休息吧
”
花桑刚走出去,又探头回来,眼睛里带着亮闪闪的光:“姑娘,那今夜暴打他是什么计划的一部分吗?之后能不知不觉地把大公子干掉?”
阮轻语失笑:“话本子看多了?”
“那咱们为什么要去暴打他?”
“没什么实际意义
”阮轻语抿了口茶,又补了一句,“有助于心理健康吧
”
没意义,但是很爽
反正,就算是闹出些什么事端,大不了死了之后再从慈安堂里重新开始罢了
夜,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翌日清晨
花桑正伺候着阮轻语梳洗,却听见栖月阁的小院里却传来骚乱声
“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了?”
绯玉快步从门口走进:“姑娘,是绿桑鬼鬼祟祟地与姨娘身边的素枝私下约见,被人发现了
”
“绿桑怎能如此?她是姑娘身边的丫头,又不是姨娘身边的
”花桑不由啐了一声,“她若这么想去姨娘身边当差,姑娘打发她去就是了
”
阮轻语坐于镜前,望向镜中纤秾合度的少女,只抿唇一笑,道:“只是和素枝约见,算不上什么错处,先让她进来吧
”
绯玉应声:“是
”
绿桑进来时面上惶然,她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手指攥紧,甚至身子还有些颤抖
与绿桑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身着粉色衣衫的少女,她目光灵动,神采奕奕
阮轻语看向粉衫少女,柔和问:“是你发现绿桑私下里约见了素枝吗?”
“是
”粉衫少女点点头,“婢子起得早,发现绿桑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四处张望,还打算在姑娘的茶水里下药
”
下药?这就已经不简简单单是约见那么简单了,如此叛主,只怕另有图谋
阮轻语问:“你叫什么名?”
闻言,粉衫少女露出了犹豫之色,但她未立即回话,而是跪了下来,道:“还请姑娘赐名
”
阮轻语唇角微扬,露出浅淡笑容:“在栖月阁多久了?以往倒是没见有这么机灵的丫头
”
粉衫少女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婢子只是个粗使丫头,姑娘平时自然注意不到,只是昨夜看到绯玉姐姐升为二等婢子,婢子也想做
”
“只想做二等婢子?”阮轻语似笑非笑
“更想做姑娘的贴身婢子,将来跟着姑娘一同进镇国公府
”粉衫少女眼神里闪着光
若是能被世子收为通房,抬为妾室……
锦绣前途就在眼前
花桑忽然有了危机感
阮轻语抿唇笑了起来:“好,好,你便唤作春桑吧,先升为二等婢子
”
春桑磕了个头,雀跃地道:“多谢姑娘
”
待春桑下去之后,花桑忍不住埋怨道:“姑娘,婢子看她也太有野心了,居然还想顶替婢子的位置,您还这么抬举她
”
“放心,再抬举别人,也越不过你的
”阮轻语温和笑笑,转而又看向绿桑,声音便冷了几分,道,“绿桑,你原也是栖月阁的一等婢子,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从青姨娘的话?”
绿桑深深埋着头,声音略微颤抖,道:“婢子知错,但婢子没有叛主,还请姑娘饶恕婢子
”
“都已经打算在茶水里下药了,还不算叛主么?”花桑气愤道,“你我同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婢子,姨娘是给你许了什么好处?竟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情来!”
绯玉低声提醒了一句:“花桑姐姐,绿桑现在是三等婢子了
”
绿桑只觉无辜,满心委屈,眨了眨眼就落下泪来:“姑娘,姨娘往日里都是如此,可姑娘却将婢子降为三等,婢子实在不知错在何处
”
阮轻语看着绿桑,一时没有开口
她降绿桑为三等婢子,倒不全是因为昨夜缘故,而是曾经青姨娘提刀砍人时,亦是绿桑守在门口
当时她见到姨娘举刀,惊慌失措地大声求救,绿桑近在咫尺却置若罔闻,全无为仆忠义,更不顾主仆情分
阮轻语坐在桌前,托腮看着绿桑,目光虽有冷色,却无恨意
她已经不在乎了
在无数次轮回里经历生死,比起种种缘由,她现在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行为
而宜昌伯府上下全是疯子
兄长置她于风口浪尖,祖母逼迫她自尽,亲娘提刀砍她,父亲将她按在水里溺毙,长姐将她推入恶人怀中
没关系
她也可以化身恶女
“绯玉
”阮轻语声音微凉,“你守在这里,别教旁人见了绿桑,也不许她出栖月阁一步,我与花桑去慈安堂请安,回来再处置绿桑
”
语罢,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花桑连忙跟上
……
老夫人的慈安堂坐落在宜昌伯府偏南方的位置,与阮轻语所在的栖月阁有些距离
及阮轻语到时,慈安堂里的气氛忽然一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轻语身上,有好奇,有试探,自然也不乏恶意
阮轻语不为所动,自顾自行礼,声音温柔清甜:“孙女给祖母请安
”
神态自若,仿佛无事发生
阮轻语行过礼,又向大夫人沈氏与二夫人颜氏问了安,然后乖巧落座
压抑氛围也仅仅持续片刻,便消散的无影无踪,祖孙聚在一起闲话二三,气氛自然融洽,也没有不开眼的人故意提起昨日之事
老夫人也一改那夜冷酷无情的态度,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慈安堂里,除了阮轻语以外,还有三位伯府姑娘,气度清冷的是二姑娘阮望月,娇憨温软的是三姑娘阮依晴,还有一位面有不善地盯着阮轻语,正是五姑娘阮烟兰
此时,三姑娘阮依晴悄悄拉了拉阮轻语的手,压低声音,道:“四妹,明日午后在花池边上等我,咱们去街市上玩
”
阮依晴生母是妾室苗姨娘,因着与阮轻语同是庶出,年纪又相仿,故而格外亲近些
阮轻语点点头:“好
”
恰此时,有青年男子怒气冲冲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有仆役上前阻拦,却被他一脚踹开
“滚开!谁敢拦我!”
来者是宜昌伯府上的大公子,阮修竹
他面色阴沉,将阻拦他的仆役都踹倒在地,因着一贯是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儿,旁人也不敢过多拦他,此刻他目光宛若刀锋,落在阮轻语身上
大夫人厉声呵斥:“孽障!你发什么疯!”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阮修竹身上,阮依晴悄悄翻了个白眼,对阮修竹这位伯府长子十分不屑
阮修竹怒气冲冲地道:“母亲,我昨夜在府里被人打了
”
说着,翻开衣袖,胳膊上确实有几条红色伤痕,是被枝条抽打过留下的印记
老夫人顿时心疼起来:“疼吗?大夫来看过没有?还有哪里伤到了?”
阮修竹没有理会老夫人,而是咬牙切齿地看向阮轻语,眼风如刀:“阮轻语!是你动的手,是不是!”
阮轻语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大哥怎么会如此认为?我好端端地打大哥做什么?更何况,我肯定也打不过大哥呀
”
旁人并不知晓,可阮修竹自己清楚,昨日阮轻语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镇国公世子发生不谨之事,正是出自他手
所以,他相信自己不是无缘无故走在路上被莫名其妙的人打,而是来自阮轻语的报复
“昨夜,你在何处?”阮修竹目光阴沉,“我当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就是你的声音!”
阮轻语莞尔一笑:“大哥说这话太有趣了,祖母,您听听,大哥身强力壮,我就算是有心,也得打得过大哥才是呀
”
老夫人虽然心疼长孙,但阮轻语所言不虚,阮修竹七尺男儿,怎会被一个弱女子暴打?何况,昨夜阮轻语还在慈安堂里跪了大半宿
“修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讲来,祖母定会为你做主
”
阮修竹便将昨夜走到松林院前,被人用麻袋套头暴揍一顿的事情仔细讲了
阮轻语笑了笑,道:“那我可更不明白了,大哥根本没看到人,怎么就确定是我打的大哥呢?莫非是大哥做了什么对不起妹妹的事情,才以为妹妹要报复大哥?”
“你——”阮修竹的怒气稍微压制了些
听到阮轻语的这番话,阮修竹几乎可以确认,阮轻语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他深深地看了阮轻语一眼,道:“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阮轻语收敛起笑意,她微微昂首,慢条斯理地道:“说起来,我的婢女花桑在昨日倒是发现了一件事情,当时在镇国公府里,是有个小丫头引路,把我引到了花丛边,大哥对此毫无印象么?”
阮修竹忽然意识到,
如果他执意要在慈安堂里大闹一场,阮轻语并不介意将昨日之事宣扬开来
他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阮轻语
阮轻语只不过是一个贱妾所出的庶女,自该成为他的垫脚石,怎么能反抗?又怎么敢反抗?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他是宜昌伯府的继承人,上至老夫人,下至府上仆从,人人皆视他为未来伯爷
因而他无所畏惧
然而,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阮轻语扬手打了阮修竹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慈安堂里响起
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阮修竹自己,一时之间也愣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阮轻语,甚至忘记做出回应
“大哥虽然自甘堕落,可我身为伯府姑娘,不得不替母亲教导大哥
”
“你毁了自家姐妹清誉是其一,更败坏伯府名声,如此行事不端,怎堪大任?难道要教伯府百年根基尽毁在你手上么?”
“其二,你冲动鲁莽,无缘无故便污蔑我昨夜殴打于你,无凭无据,大闹祖母的慈安堂,不仅扰了祖母安宁,更惹兄妹离心
”
“如此种种,这一耳光,实不算委屈了你
”
阮轻语一句一句,声音清朗,正气凛然
语罢,她对着老夫人略略屈膝,道:“祖母,孙女受些委屈不要紧,但大哥的行为实在恶劣,还请祖母责罚
”
阮依晴差点忍不住拍手称快
而阮修竹恼怒之余,又觉得实在荒谬
难道阮轻语当真以为老夫人会为了她一个庶女而责罚自己?简直可笑,发生昨日之事,能留下阮轻语一条性命,都算是老夫人格外开恩了
可事实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老夫人目光冷淡,看向阮修竹的目光中带着失望道:“修竹,你自己去家庙罚跪吧
”
若是往常,老夫人或许会偏疼阮修竹,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尤其是当着阮轻语这位准“世子夫人”的面,老夫人没办法偏心
何况,她也的确感到失望
阮修竹震惊到无以复加:“祖母?!”
“大哥恐怕还不知道呢
”阮轻语面上是温柔清甜的笑容,“不日我便要嫁入镇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了,这一切还要多亏大哥
”
阮修竹霍然转头看向阮轻语,似乎要在她的笑容里找到破绽,可无论如何,阮轻语的目光里都流露出自信
那位从不与人往来的残废世子,竟然要娶素未谋面的伯府庶女为正妻?!
阮修竹既惊又怒,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一个庶女的口角中落入下风
老夫人又斥了一句:“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下去吧!”
阮修竹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阮轻语一眼,最终还是转身出了慈安堂
及阮修竹走后,老夫人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有些疲倦,道:“都散了吧
”
众人纷纷告退
……
从慈安堂出去后,阮轻语自是回了栖月阁
她现在与镇国公府有所关联,府上人自然会对她毕恭毕敬,即便是老夫人也不会轻易为难她
虽然镇国公世子病弱残废,可国公夫人对世子的疼爱一点不少,且不管起因为何,如今两家私下里已经商定了婚事,若再苛待阮轻语,难免会惹国公夫人不痛快
栖月阁里,绿桑仍跪在那里
阮轻语坐于桌前,并没有急于审问绿桑,而是先吩咐绯玉倒了杯清茶
她细细抿了口茶水,才慢慢开口,声音温凉:“绿桑,姨娘让你下的是什么药?是要我的命么?可知我若死了,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
漫长等待已让绿桑心中惶然,此时她面色煞白:“不是的,只是让人昏睡片刻的药,婢子绝没有想害姑娘的意思
”
“让我昏睡,然后呢?”
绿桑诚恳真切地道:“姨娘说太过思念姑娘,可姑娘却不近人情,所以要让姑娘睡下片刻,姨娘只是想悄悄进来看看姑娘
”
见阮轻语只是盯着她瞧,却不开口,绿桑更是心慌,连忙辩白:“婢子所说,句句皆是实情,何况姨娘是您的生母,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害了您呀
”
“你先起来吧
”阮轻语忽然又觉得心口闷闷地疼,“绿桑,姨娘既然要你下药,你现在就去告诉姨娘,我已经喝下了
”
即便经历无数次重来,可知晓青姨娘对她有杀心,依旧让她心如刀绞
绿桑微微睁大了眸子:“姑娘?”
“去吧
”阮轻语摆了摆手,眸色幽深,“你若是听话,兴许我还能让你重新做回一等婢子,否则,你行事不忠,我只能将你打发出去了
”
绿桑面上神色变幻,最终还是站起身来,道:“是
”
及绿桑走出栖月阁里,阮轻语在软榻上躺下,吩咐花桑:“待会儿你在门外守着
”
花桑应声
阮轻语躺在软榻上,盯着头顶的红绡锦缦,一时出了神
她记得幼时,青姨娘十分疼爱她,因着她是庶女,吃穿用度总是比嫡姑娘差些,但青姨娘总会偷偷藏了东西塞给她,也会将自己的份例剩下来送给她
也不仅是幼时,哪怕是在昨日,青姨娘跪在老夫人面前恳求,如此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半点不像那时举刀杀她的疯魔样子
可青姨娘对她的那份杀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阮轻语就这么思绪游离着,忽然听到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便合上双眼假寐
走进栖月阁的正是青姨娘
她见阮轻语睡在软榻上,面上不由流露出复杂神色,缓缓走到阮轻语身旁,伸手轻轻抚摸上阮轻语的脸颊
阮轻语只感觉一股凉意从背脊升起
青姨娘细细端详着阮轻语的面容,阮轻语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但眉目精致如画,似工笔细绘
青姨娘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又怜惜地低声唤了几句轻语
阮轻语几乎绷紧了神经
难道青姨娘现在就要杀她?
青姨娘散开了阮轻语如瀑青丝,拿起剪刀剪断了其中的一小截,将发丝妥帖地收入怀中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落下泪来,冰凉的泪水滴落在阮轻语的衣襟上
阮轻语越发迷惑不解
做完这一切后,青姨娘转而向外走去,可刚走出一步,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花桑拦住了
“还请姨娘留步
”
青姨娘一愣,回头看向软榻上,见阮轻语也已经起身,正冷眼瞧着自己
阮轻语抬手示意青姨娘坐下说话
青姨娘不禁露出苦涩笑容:“轻语方才都是在骗娘亲么?原来并没有喝下药,只是在装睡
”
“姨娘为何要给我下药,莫非是想要我的命么?”阮轻语目光冰冷,心中升腾起无名火来,“也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了姨娘,要姨娘如此恨我
”
“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
”青姨娘连连摇头否认,眼睛里噙了泪水,“我一心为你,难道这还有假吗?”
“那就请姨娘解释清楚,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
青姨娘却沉默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阮轻语慢慢站起身,走到青姨娘身前
宜昌伯府上无论谁对她有杀心,她都能坦然接受,哪怕是当时亲生父亲阮颂炳掐死她时,她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可唯独青姨娘不行
是她从幼时起就依赖着的娘亲,却整整砍了她十七刀,每一刀都深深没入心口
不仅要了她的命,
也寒了她的心
阮轻语示意花桑等人先退下,屏退众人后,唯有阮轻语与青姨娘四目相对,闺房里的气氛愈发压抑沉闷
“姨娘若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说
”
似有似无的桂花香气在空气里弥漫,那是青姨娘素日常用的桂花香露
阮轻语蹙了蹙眉,她忽然想起,那一日青姨娘举刀杀她时,并没有用桂花香露,而是另一种她不清楚来历的香露
青姨娘面露哀色,语气像是祈求般,问道:“轻语,你怎会如此认为……”
“姨娘还是不肯说吗?”
阮轻语想不通
青姨娘没有任何理由杀她,她不仅是青姨娘唯一的女儿,也是在宜昌伯府里唯一的依靠
可无论阮轻语如何询问,青姨娘都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青姨娘的模样是极出挑的,肤色白皙,纤弱可人,柳叶眉梢微微蹙着,秋水般的双眸隐隐含泪,即便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令人心碎
僵持半晌,阮轻语终究叹了口气,质询无果,她也无可奈何
她不得已道:“既然姨娘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就先回去吧,来日方长
”
青姨娘在听到“来日方长”四个字之后,强忍着的泪水忽然如决堤一般,她伸出手去牵阮轻语,抽抽噎噎地道:“轻语,娘走了,你要多多保重
”
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阮轻语莫名之余,又觉得有些困惑,在青姨娘的行为举止里,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花桑从门口走进来,问道:“姑娘,青姨娘怎么失魂落魄地就走了?方才问清楚了吗?”
“没有
”阮轻语摇摇头,“让绿桑进来
”
绿桑进来时,面上神色忐忑不安,她既听了青姨娘的安排,又顺从阮轻语给青姨娘传递假消息,如此两面逢迎,她虽然年纪轻,但也知晓不忠的仆从是没有好下场的
阮轻语并没有惩处绿桑,而是赞许地看着她:“你方才做的很好,先升为二等婢子吧,之后继续去跟踪青姨娘,事无巨细,一一回来禀报于我
”
绿桑有些吃惊,但也很快地应下了:“是,姑娘如此厚待绿桑,绿桑也绝不辜负姑娘
”
用绿桑也属无奈之举
现下阮轻语手边实在是无人可用,她原本就只有花桑、绿桑两个一等婢子,二等婢子本应有四名,但因着昨日发生的事情,都被大夫人打发走了
余下的就只有一些杂役了
绯玉和春桑二人是她新提拔上来的,虽然看着机灵,但还不清楚底细
思来想去,眼下也唯有绿桑合适了
……
镇国公府可谓是雷厉风行,短短一日时间,就已经着媒人登门提亲了
因着免去了议亲问期等等繁琐流程,这门亲事进展神速,镇国公府更是直接下了聘礼
大夫人拿到礼单的瞬间,向来端庄从容的面庞第一次出现了扭曲
礼单分量,比之世子嫡妻的规格,只多不少,足可见镇国公府的诚意
一个在京城闺秀圈中默默无闻的伯府庶女,值得镇国公府下如此贵重的聘礼么?
唯一的解释只有那位世子已经药石罔效,行将就木,故而镇国公府急需这门亲事
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尽可能温和地问道:“婚期定下了吗?”
媒人满脸喜气洋洋:“镇国公府那边的意思是,暂定于明年秋,若宜昌伯府有意更改,那也无妨,端看您这边的意思
”
大夫人如遭雷击:“明年?”
不对,不对,若世子当真快要不行了,镇国公府定会急着将婚期安排在这两月里,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阮轻语早就与世子私定终身?那更不应该了,就算世子冲昏了头,镇国公府的长辈也能由着世子胡来?
实在是荒谬极了,让人无法理解
虽然心中已经一片狼藉,但到底是管家多年,大夫人表现得无可挑剔,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结亲,是结两家之好,纵然这门婚事在京城中惹人议论,也不大光彩,但总归是成了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里
镇国公世子姜瑜生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棋子,眸光晦暗不明,他面色苍白,常年缠绵病榻令他身形有些单薄
不仅仅是京城里其他人震惊于镇国公府的作为,哪怕是国公里的人,也不清楚主子们究竟是如何想的
“姜世子,莫非你是真心喜爱宜昌伯府那位四姑娘?”清俊男子坐于姜瑜生对面,摆弄着棋盘,正与自己对弈,“可我怎么记得,你在宴会上那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人家姑娘呀
”
姜瑜生轻轻笑了笑:“魏殊,你相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吗?”
魏殊咳了一声,不无揶揄之意:“莫非你是要说,你与这位四姑娘有前世情缘吧
”
“不
”姜瑜生摇头,忽又兴致缺缺,“罢了,与你多说无益
”
姜瑜生阖上双眸,脑海里涌现的是那一日在花丛中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人暗算,看到在自己怀中的姑娘,只得叹气,都是阴差阳错,却要误了人家女子的一生
可下一刻,他意外听到她的呓语呢喃
她的表情那样哀伤忧愁,不似噩梦,仿佛是真的亲身经历过灾厄,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有悲痛,也有悔恨
而最让姜瑜生震惊的是,少女竟然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瑜生……瑜生……”
姜瑜生可以确信,他从未与眼前少女有过任何接触,更不可能会有什么芳心暗许
就在那一刻,姜瑜生心中竟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或许,他与阮轻语并非是初次相见
世间事本就难以言说
“那你可知,如今这门婚事京中人人议论
”魏殊打趣,“人人都道你快死了,需要亲事冲喜
”
姜瑜生淡淡一笑,颇有自嘲之意:“我本就命不久矣,他们说的也不算错
”
“好了,姜世子,别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魏殊看看天色,站起身,“也是时候了,我要去玉麟街上巡逻了
”
翌日午后
阮轻语一路闲庭信步,走到伯府的花池边
宜昌伯府的花池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尺寸不大,此时秋风袭人,花池里唯有几块山石孤伶伶的伫立,并无花草,略显凄凉
昨日,她与三姑娘阮依晴相约此处
忽然有少女娇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阮轻语!你怎么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阮轻语回头看去,说话之人是五姑娘阮烟兰,那日在慈安堂里,她就已经表现出不忿
阮烟兰气势汹汹:“你不要以为用了下作手段成了世子夫人便是攀上高枝了,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你为人如此不堪,你害得宜昌伯府都成了他人笑柄了!”
说到这里,阮烟兰十分委屈,那日宴会上,她本来与几位高门贵女相谈甚欢,可突然传来阮轻语与镇国公世子在花丛中衣衫不整的消息,那几位高门贵女立刻抛下了她不说,看向她的目光中还带着鄙夷之色
阮轻语目光微冷
“你害了人,难道毫无愧疚之心吗?”阮烟兰咬牙怒道,“你可知,就因为你的事情,二姐被人退亲了!二姐好端端的婚事,都毁在了你手里
”
阮轻语却没搭理她,只是看向花桑:“听说新来了几匹织花锦的料子,都是从前没有的新花样,你抓紧去库房拿了,若晚了就没有了
”
阮烟兰一愣:“你还想着这种事情?”
阮轻语转而看着她,心中慢慢绽出恶之花:“五妹,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还不遣身边的丫头去,等再晚些,可就没有你的份了
”
阮烟兰虽然将信将疑,但仍是遣了自己身边的婢女去,反正也是在伯府内,婢女离开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紧
及阮烟兰的婢女离开,阮轻语上前一步,她略微高出阮烟兰一些,此时此刻,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知为何,阮烟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有股凉气涌出
阮轻语一把攥住了阮烟兰的衣襟,将她半推到池塘边,语气冷冷:“现下四周无人,你即便是溺死在这里,又能如何?”
秋风微凉,吹过阮轻语冰冷无情的面颊,阮烟兰花容失色,她半个身子悬空,仅仅靠着阮轻语抓住的衣襟撑着,否则,已经落入池塘里了
“阮轻语,你、你……”
“你想说我什么?心狠手辣?”阮轻语面上笑容犹如恶魔,“反正我已声名狼藉,再多一个弑妹的罪名,又能如何?”
“你不敢的……”阮烟兰的声音弱了下来
阮轻语眯了眯眸子:“你也可以赌
”说着,手上的力气略微松了松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阮烟兰惊叫出声
“你怎么敢害死我?祖母不会放过你的!”
阮轻语唇角微扬,笑容浅淡,道:“这里就你我二人,只有你的丫头知道我们俩在一起,你说,到时候查问起来,祖母是相信我说的话,还是相信一个丫头?”
“而且啊……”她声音微微放轻,听起来有些悠扬,“我与世子有婚约,即便是我杀你,那又如何?你猜祖母会不会处置我?世子又会不会任由祖母处置我?你难道以为祖母会为了你,得罪镇国公府么?”
一句接着一句,阮烟兰已经吓到腿软,她一改之前张扬模样,声音软了下来,哀求道:“四姐,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
“哦?是真心错了?还是想着一会儿去找祖母告状?”阮轻语面上依旧含笑,道,“五妹,你可知那晚祖母本就打算处死我,我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多带你一个也不亏
”
阮烟兰急哭了:“我不会!”
阮轻语这才将她拉回来,阮烟兰比她还要小了两岁,本性不坏,只是嘴上不依不饶,实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故而吓了吓她
不过,阮轻语确实无所畏惧
反正已经声名狼藉,再多添几个恶名也不痛不痒,何必还要守着规矩做名门淑女,便是成为世人口中的无恶不作的恶女,那又如何?
大不了就等死了以后重新在慈安堂迎接新的人生
至于二姑娘阮望月被退婚的事情……
阮轻语眸色深沉,冷淡问道:“退婚的事,你是听二姐说的?”
阮烟兰心中犹有余悸,点了点头:“是
”
“那你以为,二姐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非要挑拨你过来?”阮轻语眉梢微微扬起,“何况,二姐究竟有没有被退亲,你查问清楚了?若只是二姐一面之词,又该如何?”
阮烟兰露出迟疑的神色:“二姐不会骗我的……”
“笨
”阮轻语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回去好好想想
”
阮烟兰倒退了两步,脸色涨红:“我、我去问二姐
”说罢便跑开了
及阮依晴来时,阮烟兰已经哭着跑远了
阮依晴是抱着一束花小跑来的
她略微出了些汗,打湿了额间碎发,一双眼睛灵动有神,眉眼含笑,将花束递给阮轻语
“我刚从花房拿的,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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