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梁山泊一向很热闹,每个人不管高兴还是生气好像都只会大喊大叫。我不喜欢喧闹,但偏偏又要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跟每个人都要称兄道弟。
来了梁山泊有一样好处,就是终于可以分房住了。当然这是像我这样的头领才有的待遇,那些小虾小蟹是不够格的,一样要住集体宿舍。
在我当年还是小虾小蟹的时候,住在集体宿舍里,那可真是一把辛酸泪啊。营房里不仅冬凉夏暖,而且各种味道汇聚在一起,那滋味,酸爽,若是一个平常人进来,估计刚开门就能给顶出来。
我自己知道,我喜欢安静,可是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用呢?营房里嘈杂的要命,想安安静静幻想一下我未来的美好生活都不行,有一次我对旁边那位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同伴说让他轻点声,这家伙一脸不解地问为啥,我耐心地和他说,你吵到我了。他问,吵到你什么了?我说,我在想事情。
想啥?
想我的将来。
那有啥可想的?不就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一头牛吗?
我说不是,他问是啥,我摇了摇头说,我也在想。
他说我这人真奇怪。
他从床底捧出来一坛酒,喝了一大口,然后扯开嗓子,唱起了歌:
家乡的妹妹呦
你等我来
给你披上红衣裳
咱俩去把爹娘拜
长长的路呦
弯弯的河哎
往后的光景
多自在哎
……
他唱得满脸通红,声音越来越嘶哑,我看到一颗泪珠从他脸上滑了下来。
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谁不是呢?
我躺在床上,天气越发冷了,我用力裹了裹被子,一边鄙视着那些打扰我休息的人一边继续幻想。
我将来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我将来可是要成为名震关西的鲁提辖,成为梁山最牛逼的步军统领,杀的他们丢盔卸甲,皇帝老儿都要封我做官,人人见我都要称一声大师。
可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二
今天林大哥带着酒来找我,酒喝到一半,林大哥失声痛哭,他说,兄弟,我想你嫂子了。
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不断的拍着他的肩膀,拍了没几下被他猛地拨开了。他含糊不清地说,兄弟你手劲忒大,我快吐了。
那坛酒喝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亮很大,星星没几颗,小风吹在身上,煞是过瘾。林大哥最终还是吐了,吐的昏天暗地,完了还倚在树身上睁着眼流泪。
男欢女爱这些事我是不太懂的,林大哥和林娘子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看着林大哥这样我心里很难受,毕竟一起扛过枪骂过娘大大咧咧拼过酒的,突然跟个小娘们似的哭哭啼啼有点不适应。
林大哥上一次哭是在得知林娘子死之后,他那次更像是哀嚎。断断续续的嚎了几天后,不嚎了,因为宋江答应再给他找一个好的。可现在林大哥还是哭了,还是因为林娘子,他的新媳妇都娶回家了,还哭什么呢?
在我还是鲁达的时候,我遇见了金翠莲,一老一少孤苦伶仃,我平生最恨欺负兄弟和女人的人,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人,我就去找了镇关西,那个郑屠。
我远远的看到那个郑屠叫卖,他五大三粗的,和我有一拼,我喝住他,让他给我切肉,他满脸堆笑一口一个提辖叫的亲切,他不知道我今天是来教训他的。
我故意戏弄他,凡事都得有个由头,这由头得是他先挑起来。
终于他忍不住了,拿油腻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汗。
提辖是来特地消遣我的吗?
没错。我心里说,他若问我为何,我便答为了金翠莲,他若问我值得吗,我便答为了世间道义都值得。
然而郑屠什么也没问,因为我把他摊子给掀了。
他拿刀追我,我跑到了街上。
他要刺我,我踢了他一脚,他倒了,我踩在他身上,打了他一拳。
他嘴里叫唤着,我又一拳。
他想说话,再一拳。
他的脸变得血肉模糊,终于不再叫唤,一动不动。
这种装死的我见的多了,直到我看到他的脸渐渐变了。
我又杀人了,不是在战场上,是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杀的也不是囚犯,是一个明面上正经的生意人。
我有些怕了。
我知道我该走了。
再次见到金翠莲时,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小老婆,穿着光鲜亮丽,她还记得我。
我觉得她又变漂亮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她恭恭敬敬的对我行礼,给我上茶,称我为恩人。我仔细看她,她眼神却躲开了。
金老头和下人招呼买菜做饭了,只留下金翠莲和我。
翠莲抬头望我,我也看她,突然她扑在地上不停的向我磕头。
她说,老父年迈体衰,翠莲今生恐不能报提辖大恩,只望来生有幸报答恩人。
她哭了。
我还是不知所措,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连忙扶她起来。
不知为何我心里难受得很。
晚上我喝的大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杀人是为了道义,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我还要杀人。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像她这样的人呢。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三
在二龙山上的时候,人少,但大都是性情相投的。到了梁山泊,人多了,知心的却没几个。
今天武松又把我们原来那伙人喊到一起喝酒,哪里都有小圈子,哪里都有亲上更亲的。
林大哥喝醉了又开始想念起了他的小娘子,闷着嗓子嗯哼乱叫,活像发情的母猪。武松和孙二娘还在喝,你敬我敬的,旁边张青早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孙二娘脸颊粉红,不住的往武松那儿靠,武松倒一副任你宰割的样子。
我也有些醉了,倒头看到了杨志,脸铁青着,分不清醉没醉,他那脸就那样。
和大宋许多有志青年一样,杨志也曾梦想有朝一日金戈铁马,报效国家,光宗耀祖谈不上,毕竟他祖宗太厉害了,但起码不能给祖宗丢脸。可现在,他一个人在强盗窝里喝闷酒,他祖宗知道了怕要从祖坟里爬出来掐死他,估计他也怕,整日在家里焚香祭祖,发的工钱都拿来买猪头牛头羊头了。
我之所以知道那么多,还是因为酒。那次杨志喝醉了,也哭了,搂着我说的。
他说他不想当强盗,他想当官,和他祖宗一样,为大宋出一份力,为百姓谋福。
可是世事难料,家道中落,不得已去卖祖传宝刀,却又遇上了泼皮无赖,他终于硬气了一把,一刀杀了牛二,却还想做一个良民,跑去自首,最后充军发配。万幸遇上了个赏识他的梁中书,还让他去护送生辰纲,这本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不用出太多力就能讨好,来回吃住路费报销,只要把东西安安稳稳送到就行了,谁知半路杀出了晁天王吴军师一伙,偏偏他还带了一群猪队友,最后生辰纲被劫,他害怕跑了,反倒被部下诬陷勾结强盗。他前半辈子就是倒霉催的。官是做不成了,官府通缉他,正经生意也不好做,要担心哪天半夜被官兵抓去喝茶,没办法了,只得落草。
从此杨志再不是杨志了,他的名字叫强盗,说贼寇也一样。
那天杨志疯疯癫癫的在院子里踉踉跄跄地走,嘴里大声地嘟囔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杨志不住的大笑,醉倒在地上,竟睡着了。
我真想就在那挖个坑把他埋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醒了,林大哥不见了,武松在呼呼大睡,杨志铁青着脸,披头散发,靠在椅子上,看不清醒没醒。孙二娘搀扶着张青走了。
我也该回家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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