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心动

我喜欢一个人走路。下班后，只要雨不太大，阳光不太猛烈，我都会选择穿过金鹗公园，一个人走路回家。偶然遇见一个熟人，我会故意加快或者放慢速度，并非冷漠，而是在闹哄哄工作一天之后，我需要一点时间，和自己独处。不必把心思放在同行的另一个人身上，一个人走路，适合想一些细细碎碎的心事，欣赏一些细细碎碎的风景，咂摸一些细细碎碎的感动。这一点感动，与世界上任何人无关，那是我对自己的厚爱和馈赠。我喜欢落叶。落叶，并不使我生出人生苦短的慨叹，只是觉得，这些缤纷的叶，稀疏或繁密地铺了一地，像大地的锦衣，无端地使我觉得大自然的丰厚，连谢幕，都如此华丽。我也喜欢落花，我没有太多离愁别恨，对于“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之类的痛楚没有多少情感共鸣，我喜欢的是从花下穿过，落花满头、花香满衣的感觉。即便偶尔有一点花无百日红的忧伤，这忧伤，也是明媚的。我喜欢林荫道，尤爱林荫道的转弯处。林荫道的转弯处，往往幽深、悠长，带着不知道会通向何处的一点魅惑。这一点点未知的魅惑，恰到好处，又分外妖娆。每次一个人坐火车，上车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想象：如果我一直不下车，或者随便在一个什么车站下车，火车会把我带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车票上的到站，要么是工作要么是旅行，除此之外的路途，都可能是一次奇遇。叶绍翁游园不值，却遇见了一枝红杏，照亮了一个院落，照亮了一个春天，也照亮了千年后我的想象和情思。我喜欢路灯一点点淡黄的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繁密的枝叶，疏疏淡淡地簇拥着一盏路灯。这种簇拥，一瞬间让我觉得无比美好。这是路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内敛，也是枝叶捧你在掌心的温柔。我希望我像这盏路灯，有光芒，但不四射，不张扬。我并不孤僻，但如果能够选择，我总喜欢坐在角落。在喧闹的空间，角落多多少少能够提供一点私密空间，让我更能凝神静气，想一些事情。我喜欢看晨曦或者斜晖穿过林间，一道一道的光束里，有细微的尘土飞扬。正是这些尘土，使光的足迹变得清晰可见。有些光束从高大树木的空隙里穿过，径直停在灌木丛上。那一丛灌木便如有神助，通体透明，显示出迥异于周围草木的金黄光泽。那一点光泽，常常引得我驻足，浮想联翩。若是下班晚一点，走着走着，光就黯淡下来，暮色四合，山岚氤氲，我便产生一种错觉，我是在走路，也是在走进一段时间。若是月初，月亮很早就出来了。走着走着，抬头就能够看见月儿弯弯，如眉眼脉脉含情，如弓弦蓄势待发。走过几条林荫道，抬头，仍然看见弯月如故，似将我一路追随，便想起李白“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每当我独自一人，置身于比较幽静的山林之中，我总是很自然地思接千载，不知今夕何夕。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想，这眼前妩媚的青山，应该也曾经是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的青山吧。有暮色、有碧山、有山月，即使不能成为李白，但情怀约略相似。从山上下来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路，穿过典型的岳阳原住民的生活区——我无端地觉得，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岳阳原住民，不是我这种外来户。他们的房子参差不齐，排列在马路两边。三三两两的人们，坐在马路边聊天，他们的本地口音，断断续续地从我耳边飘过。我无意听他们讲什么，但经过他们，仍然像经过无数的悲欢离合、里短家长。这一段路，红尘滚滚、人间烟火浓。我曾看见一块木板，铺在地上，那是闲聊的老爷爷们的坐席。我大概真的人到中年了，几个老头子老太太坐在街边的阳光里唠唠叨叨，也让我觉得如此美好。……我爱热闹，也爱孤独；我爱人群，也爱独处。如果若要问我更爱哪一种情况，也许，还是独处。一个人走路，一瞬间心动，这样细碎幽微的感受，只有独处的时候，才会自在流淌……卢望军

文来字往，悲欢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