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云涛长篇小说连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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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一远乡

云 涛

第二章

杨陈氏刚把砖头哄睡着,杨石头又跑到隔壁聂明堂家,听老瞎子闲谝。

说是瞎子,其实半瞎。一只眼青红,另一只眼全黑,平日出摊,戴一副石头镜,挡光遮丑两便。老瞎子秦腔唱得好,尤其擅唱老生。一副苍苍嗓音,把戏文里一个个悲剧英雄的三魂能唱出两个来。据说摸骨测字还算准,在太平镇街道上摆个卦摊为生。有时运气好,还能跟上自乐班唱个堂会,是一个靠嘴混饭的热心肠。

杨家是聂庄的外来户,杨秉德的父亲从河南一路逃荒,挑着担子将儿子挑到这里,在一个远房表哥的资助下,落户成家,在聂庄扎下根。算上杨秉德这辈已经是第二代的河南移民了,不仅他,连带三个儿,被土著的乡党们统一称呼为:河南担。

窑内,灯似豆亮。

杨陈氏借着煤油灯的微光正给老大杨柱子做棉鞋。杨柱子在县城纸扎店当学徒,开年就该出师了。不能让娃在外面受可怜,话又说回来了,能不受可怜?听娃说,掌柜的很严,很抠。吃得坏,用得狠,在纸扎店的待遇远远低于那头花驴。好歹要熬出头了,到时家里就能多个帮手养家,总比一家人仅仅守着旱原上的三亩地要好些。人还是要有盼头的,遥远的希望或多或少能稀释生活的艰辛。

土炕,热烘烘的,杨石头挖的酸枣根,还能烧好几天。天地黑如一笼,阴沉似阔气人的脸,似要下雪。该下了吧,已旱了大半年了,老天爷真的瞎了眼了?要不明天再回娘家借两斗苞谷。大嫂话里话外,不是夹枪带棒,就是指桑骂槐,不由得让人火大。

叫门声将杨陈氏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连忙从炕上下来,打开窑门,一股寒风入屋。

“咋回来这晚哩?”

“哦,到振江兄弟家谝会儿闲传。”

“他寻你啥事?”杨陈氏敏感地意识到,掌柜的绝不会无缘无故主动接近聂家的,不是一路人,肯定有事。

“兄弟?他从心里压根看不上你这当哥的,有啥事哩?”杨陈氏想探出点口风。

“没事,谝闲传。”杨秉德说道。

“你和聂家的黄牛有话说我相信,和他?”杨陈氏故意没把话说完,满是嘲弄的味道。听出妻子怀疑的语气,杨秉德忙补上一句:“睡,乏哩!”

冬天的热炕,解乏取暖是最好不过的。中国老百姓的理想生活很朴素,很简单:三亩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热炕头在老百姓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聂瞎子的理想常挂在嘴上,更直截了当:“吃饱了,喝涨了,咱跟皇上一样哩!”

杨秉德虽说躺下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像沾满皂角树上的长刺。杨陈氏嘟囔道:“你烙煎饼哩!”

他暂时安静下来了,一会儿又腾地坐起,不说话,如老僧入定。杨秉德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地里一把好手,专长是扛长工,打短工。他干活不惜力,不偷奸耍滑,不磨洋工,一人干两人的活,他在白蟒原长工堆里和地主圈里都有很好的口碑。提起杨秉德,人们都知道是个老好人,一个好长工。靠着美名在外,家里的日子还算差强人意。一辈子忠厚待人,踏实干活,一辈子不与天斗,不与地斗,当然更不会与人斗。

正是:平生不做亏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娃们早就困哩,你一晚上还让睡不?到底出啥事哩?”杨陈氏焦躁起来。见媳妇急上火了,杨秉德摇摇头,唉了一声,像倒豆子一样,从舌头底下倒出话来。

聂振江生了三个男娃,娃们不仅能吃饱,而且能吃好。一天一顿的大老碗燃面,隔三差五的肉臊子拌面。弟兄三人,个个面若银盘,身似张飞。聂振江这几年走私大烟,腰包鼓了,人发福了。一张胖圆脸,白白净净。夏摇蒲扇,冬戴皮帽,颇有几分富贵人家的做派。他在原下筑起二厅三进的青砖瓦房,照壁上是龙腾虎跃的图样。窄门楼,高房檐,上书“耕读传家”四个楷书大字。

字对于聂振江来讲,纯粹是狗瞅星星,但总觉得门楼没有字的话,缺点什么。字是泾阳县清末陈举人的真迹,他自称“白蟒山人”。润笔费不低,一个字,一枚袁大头。

举人的名号比秀才高出一头,聂庄唯一的读书人——聂秀才,他的字也不错,聂振江没看上。成为聂庄首富的宏图大志经常在聂振江脑海里浮现,心里很是有几份躁动。

聂庄真正的第一等富贵人家是秀才公——聂文智。

在乡党们的印象中聂先生老戴副眼镜,老穿一身青蓝布袍。脸颊干瘦,齐肩长发,那是当年剪辫子留下的。

聂文智是光绪三十年(年)的秀才公,秀才的功名是他爹给姚教谕花了大价钱谋来的,聂老爷的想法是让娃走仕途。然而聂老爷没想到,第二年科举就废了。他一直深有怀疑,姚教谕是不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聂老爷很是愤愤了一段时间。又几年光景,莫说科举废了,连大清也亡了。

虽说大清的秀才头衔在民国不值钱了,但在聂庄乡党们的心里依然是读书人的代名词。况且还是村里世袭的财东,既有木字材,又有贝字财,谁有命托生在这样的人家,绝对是会投胎的。

聂秀才家在原上有百十亩地,那是旱地,原下有六十亩地,那是水田。单论地和钱,在白蟒原排不到前五,要论名,却是鼎鼎大名,他排第二,没人敢拔头筹。

聂秀才年过半百,膝下无一男半女。媳妇聂冯氏自感愧疚,觉得对不住聂家的列祖列宗,私下里积极地张罗给聂秀才纳妾,好歹给聂家留个后。十里八乡,说媒扯线的几乎把门槛踏破了。

人,来来往往,反反复复;话,婆婆妈妈,啰里啰嗦。这严重影响并打乱了聂秀才日常生活,惹得他对媳妇大发雷霆。殃及池鱼,顺带连说媒的也好一顿气壮山河般的臭骂,以实际行动彻彻底底打消了媳妇帮衬纳小的念头。

聂秀才成了太平镇镇唯一没纳妾的老牌地主。

“文智哥”,聂庄平辈的都这样叫,“聂伯”,晚辈都这样叫,没有一个人“老爷,老爷”地叫。

敬重在心里,而不是嘴上。

快种地了,聂庄的乡党们断断续续地来借牲口了。

“文智哥,文智哥!”

门,开了半扇,女人伸出一个脑袋。

“啥事?”

“借牛。”

“干啥?”

“犁地。”

“歪脖子柳树下,你自己套。”聂冯氏用手一指,还想说其他的话,撇撇嘴,忍住了。

“好哩!”来人心满意足地套牛去了。

“记得喂!”聂冯氏在后面心疼地大声提醒道。

“放心!放心!光知道用牛,不知道倒料,这事我做不来!”

自然,也有忘记喂的,不当紧,拴回就算数。

年关到了,总有几个叫“文智哥”的登门拜访,甚或领着叫“聂伯”的娃儿们。“文智哥,能不能借我些粮食,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一年到头,年关不好过啊!”来人央求道。

“媳妇和娃都养活不了,日子过成怂哩,白披了一张人皮!”来人低着头,不敢回话。

“唉!羞先人哩!”聂秀才摇摇头。

聂文智根深蒂固地认为,大富由命,小富由勤。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只要人勤快,哪里黄土不养人,没有糊不了口的道理。骂归骂,最后还是让装了几斗粮食回去。

整个白蟒原都知道聂庄有个仁义的聂秀才。

聂秀才经常到泾河边上游玩,看清水东去,夕阳西下,扯起嗓子吼秦腔。虽说唱得不好听,好在空旷的泾河滩上也没人来逛,一个人自娱自乐,自由自在。经常捡些奇形怪状或色彩斑斓的石头,回来放在桌子上把玩。他说,一辈子没出过秦川,一辈子活在一个斗大的天。他说,他一辈子最喜欢这条河了。

聂秀才不止一次地对人说,他死后要埋在白蟒塬的最高处,头枕白蟒塬,脚搭泾河水,睡得舒服,敞快。

有一回,他到河畔游玩。远处,几抹残阳横扫河面,河上浪花,如鲤鱼翻滚,又似银花开放。空旷的河岸,斑鸠的鸣叫似乎更加清脆。那一处的芦苇还是老样子,腰身纤细,头颅枯白。那一株河柳,长枝轻柔,青色渐浓。那一棵的桃树,满树粉花,开口迎春。靠岸上的有一个枝子,被他折去,当是将春折回家了。

望着一河春水,匆匆忙忙地一路奔向东,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生前窝蜷在巴掌大的地方,死后骨灰,顺着泾河直下,越泾渭分明,看两河清浊,浪花激扬;走过潼关,三河交汇,落日楼头。当此时,千年雄关,万里黄河,怅寥廓青天,思千古英雄。想到这里,心气就起来了,作了一首诗裱了起来挂在客厅,并再三给媳妇交代:死后,一把火把他烧了,骨灰撒河里。这首诗聂振江见过,还附庸风雅地称赞聂秀才写得好,非缠着聂秀才读一读。聂秀才看着门中兄弟热切的眼光,拉不下面,只好读了一遍:

天上浮云水中行,闲坐河边听蛙声。风流最是孟山人,有酒有诗度一生。

聂振江借音说:“哥啊,哪天邀上那个孟山人一起喝个酒,我请客!”

秀才公老脸一暗,把本给聂振江倒茶的茶壶往桌子上一放,“你知道个垂子!”

乡党们闲谈扯淡之余不由得为聂秀才操碎一颗颗炽热的心:心思尽在偏门上,如用在田上的话,估计银元用捡粪团的粪笼来装了。聂振江有钱不假,若和聂秀才相比,不过笨狗扎个狼狗势罢了。

聂庄符合兄弟成年三人,须抽一人壮丁条件的人家,除了聂振江家,别无分店。他忧愁了好几天,直到今早碰到去聂秀才家上工的结拜大哥杨秉德,脑子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这个落难时结拜的大哥,娃多,人憨,脾气犟;话少,面软,心肠好,真真的一个老好人。当初鼓动杨秉德随自己到北面贩大烟,杨秉德说,这是个缺德事,不弄。饭都吃不上了,还满口的道德仁义,真是狗咬吕洞宾,真是狗肉端不上席面,真是狗咬秤砣。

保长的事不是谁都能干的,一般开明士绅不屑干,一般善良农民干不来,不肖之徒觉得有利可图,故百般钻营。于是大部分保长由村霸地痞二道毛充当了。在陕西农村流传一句顺口溜:“我是娘养的,人是保长的”。保长在地方上算个人物,比平民百姓地位高出不少。聂庄也不例外,保长是聂振海,聂振江的同胞兄弟。

正是:明里一盆火,暗地一把刀。

初相识的说,聂振海面善喜乐,像送财童子。打过几回交道的人评价,到底谁给谁送钱,两说。一张张红红绿绿的催捐催粮单,像一张张的催命符,贴满墙面或者门板。不按时间交的话,保丁的鞭子、棍子、枪把子,没有一件吃素的。每遇这个当口,聂保长站在一旁,冷眼观望。人情归人情,王法是王法。聂保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王法无情。

“人来了,咱俩唱个黑红脸。”聂振江将“大前门”放到桌上。你一根,我一根,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屋里就烟气缭绕了。

“哥,你说,杨家要不愿意顶,咱来硬的话,太惹眼了。”

“拽鳖下水,你总得给甜头不是?”聂振江一笑,“一家人住个破土窑,守三亩旱地过活。吃饭都成问题了,人还硬气的不行,他不穷,谁穷?”

“哎!可怜媳妇了,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聂振江望着出气而成的白雾,很是惋惜。

“事成了,把原上陈寡妇的女子给你号下。”为兄的开始许愿了。

当弟的是个光棍,光棍更渴望女人,尤其年轻好看的女人,于是问:“哥,说话算数?”

聂振海瞬间感到有一大朵美丽的五彩祥云在心里冉冉上升。

“噫!一个娘生的,我糊弄你?”聂振江瞥了亲弟一眼,一脸骄矜。

“我很兴奋,很期待啊!”聂振海摸了摸下巴,强忍住要笑的冲动。

“出息!”聂振江笑骂道,“只要手里有货,媳妇算甚?都说爹娘老子亲,叫我看,银圆最亲。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是不行,肯定是货没有上够。花多少钱,办多大事,这年头,耍得就是钱!”

正是那凸显身条的腰,正是那黑葡萄般的眼,正是那如同小山包的乳,正是那水蜜桃一样的臀。多少个晚上,聂振海想起这死妮子就难以入睡,多少回梦里抱住温软的身子,光棍不好当啊。

白蟒原有名的媒婆,孟村的张媒婆被请去说过了不下两回。陈寡妇回回笑脸相迎,好言推辞。理由只有一个:娃还小,还想让在家多待几年。十八岁了,还小?爱钱不要脸的陈寡妇,挨刀的陈寡妇,活该死老汉的陈寡妇。真把女子当成比腰还粗的摇钱树了?

聂保长几度儿女情长,几度英雄气短,几度希望破灭。如今亲哥亲口承诺财力支持,心境如雪白明月照大地,通透,舒服,敞亮。

汽灯就是比煤油灯亮,没有煤油灯一股子烤肉糊了的味,人送雅号“气死驴”。客厅挂了一盏,亮如白昼。炉子里的炭火正旺,室内,暖如初春。

正是:手持长钓钩,坐等鱼上来。

杨秉德早上去聂秀才家上工,远远望见聂振江站在自家门楼下抽着纸烟走来走去,踌躇着要不要避一下,绕一下。

聂振江好像在专门等他似的,看到杨秉德缓缓下坡过来,忙迎上前:“大哥,有段时间不见了。”一脸的融融春风,能将冬日的寒风吹跑。

“来一根。”聂振江打开大前门烟盒。

“劲太小了,没味。”杨秉德摇摇手,拒绝了。

“没土腥味,还香。”

“习惯了,还是觉得旱烟得劲。”杨秉德摆摆手。

“萝卜青菜,随你。”聂振江讪讪一笑,将本已抽出的香烟,小心地放回烟盒。

一盒“大前门”两毛钱,合下来一根烟一分。出门办事一根好烟就是一块敲门砖,倒省下了。

聂振江把手捅进棉袍里,跺跺脚,初冬的早上呆在外面还真有点冷。“咱们好长时间不见了,晚上小弟想请你到家坐一坐。”

杨秉德下意识地想推辞,说辞还未出舌头,聂振江紧补上一句:“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兄弟一场,有好事先想着你。”

“好事?”杨秉德想不出自己和什么好事有缘。

“绝对的好事哩!”聂振江笑道。

杨秉德思量片刻:“行,我下工来。”

聂秀才家管三顿饭,比一般主家多个晚饭。晚饭老三样:馍馍,咸萝卜,苞谷稀饭。掌灯的时候,杨秉德离开了聂秀才家。

(未完待续)

作者介绍

云涛,原名王云涛,陕西高陵人。从事教育培训工作。热爱文学,业余写作,出版有长篇小说《远乡》(太白文艺出版社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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