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昭仙谿散人筆記之二十九層深之法

仙谿散人筆記之層深之法

張明昭,福建仙遊人,承社、蜚山詩社成員,網名仙谿散人、白貓。一介書生,半生飄零,別無嗜好,惟品酒論詩耳。詩作散見於《詩刊》、《詩潮》等報刊雜誌,多次在詩詞楹聯競賽中獲獎。

清王又華《古今詞論》引毛先舒云:

偶拈永叔詞云:“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此可謂層深而渾成。何也,因花而有淚,此一層意也。因淚而問花,此一層意也。花竟不語,此一層意也。不但不語,且又亂落,飛過秋千,此一層意也。人愈傷心,花愈惱人,語愈淺,而意愈入。又絶無刻畫費力之迹,謂非層深而渾成耶。

毛氏所謂層深,乃意境多層次遞進之謂也。此法雖清人拈出,然古來有之,上溯詩經,已現端倪:國風中每見重章疊句,重複中遞進,愈重愈深,實層深一法之源頭哉。

斯法若用於造句,頓使詩句曲折宏邃。如: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此少陵名篇《登高》之頸聯。宋羅大經《鶴林玉露》評之曰:“萬里,地之遠也;悲秋,時之慘凄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齒暮也;多病,衰疾也;臺,高迥處也;獨登臺,無親朋也。”一聯八意,多層遞進,最見杜詩沉鬱頓挫之風格。

又如少陵《病馬》之頷聯:

塵中—老—盡力,歲晚—病—傷心。

處塵中已堪嗟苦,況復老矣,更況復勞苦困頓乎?上句三層意,層層遞進,下句亦然。十字六意,更透過一層看:寫馬乎?寫人乎?物我交融,愈見其深。

斯法若用於謀篇,更顯詩篇含蓄深眇。如唐?劉皂《旅次朔方》:

客舍幷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

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幷州是故鄉。

客幷州十霜,早已歸心似箭;卻更渡桑乾,望幷州已不可得,況故鄉更在幷州之外乎?劉雖名不見經傳,卻將鄉思曲摺寫來,仍能一氣出之,妙甚。

此法詩中多見,又如宋?李覯《鄉思》: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

全詩四句,分四層意,層層深入,輾轉推進,鄉思愈轉愈濃。

十年紅禍,散人奉旨修理地球,曾畱下一詩,係學法於斯。錄於下:

拉蔗赴赤嶺,渾身汗臭,峰頭遠望,不勝惆悵,因作

東宅峰頭望鯉城,烟雲裊裊草菁菁。

曾驚梅嶺車塵遠,梅嶺於今又幾程?

文中鯉城乃散人故鄉,東宅位於赤嶺,楓亭糖厂所在地也。散人落戶於距赤嶺十餘里外之溪南村,所種甘蔗須用牛車拉上赤嶺。山高路陡,牛拉不動,需幾人合力助之,乃重苦力活也。梅嶺處回鯉城必經之路,曩時乃土路,沿山勢而開,路長而陡,時有車禍發生。散人曾騎自行車經此地返城,落入溝中,幸無重傷。

層深之法,北宋詞人歐陽修最為嫻熟,其《蝶戀花》詞云: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烟,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畱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絶妙好詞,除“淚眼”句已見前文毛之評外,通篇亦現層深結構:

上片第一層以發問起,緊接以楊柳簾幕兩層意象之詮釋,又接以“不見章臺路”之寫意,四層意共寫閨中女子之孤寂。下片意象亦可分四層意,層中句尙可細分,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含蓄蘊藉,曲盡婉深。自《風》《騷》起,香草美人,多有寄託,若能透過永叔際遇,看微言遺音,神韻盎然出焉。前人嘗嘆云:“首句疊用三箇深字最新奇”,今特拈出三箇深字以説其妙處,曰:景深,情深,意境深。

散人有《齊天樂?蟬》,亦試用層深之法。雖學淺才薄,未免邯鄲學步,卻敝帚自珍,錄之以就教於方家云。

曉來齊女清商唱,無端頓添凄楚。薄著綃衣,瘦生鬢影,不盡幽懷傾吐。秋風正苦。漸四壁寒蛩,滿天寒露。流響疏桐,一腔高潔向誰訴。   何曾知了太晚,奈霜刀割裂,柳塘蛙鼓。恨委南樓,歌凋北渚,斷續泠泠愁緒。餘音咽阻,悵蝶夢成灰,蟻宮殘羽。蛻解垂緌,但絲絲怨縷。

附: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一:先祖佚詩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詩忌戾氣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三:靈異怪事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四:俚語入詩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五:唐宋之别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六:一詩成讖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七:詩可救命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八:詩之眞實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九:梅妃逸聞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名媛才藻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一:鐵面御史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二:砥庵絶筆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三:頂眞手法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四:邑女詩情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五:觸色驚心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六:品讀步兵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七:新奇造語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八:景因情設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十九:反説出新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十:偶遇撞車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一:虎癡之歿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二:重字雜談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三:詩寫時事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四:抗元二忠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五:通感雜談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六:以小説大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七:甲午之殤

張明昭

仙谿散人筆記之二八:靑衣范生

雅集文化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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