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助力白癜风康复 https://auto.qingdaonews.com/content/2018-06/19/content_20138493.htm
晚上十二点,北京朝阳区的某个小饭馆里,我一个喝醉的哥们放下酒杯,神情庄重地看着我。
「李佳佳,我给你讲个事儿?」
「嗯,你说。」
「这是前段时间,我老家那边的事儿,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畜生的人……」
01
4月1日凌晨06:19
「哎呦困死我了,大早上的出警。」小吴百无聊赖地瘫在副驾驶上,摇开车窗,打算抽根烟提提神。
「哎呀,我说队长啊,您可别听这电话录音了,翻来覆去听了三四遍了,我都听烦了。不就是当代颓废青年想不开闹自杀嘛。」小吴抖着烟灰,神情好不吊儿郎当。
「给我坐正了,别跟混混似的。」队长伸手拍了一下,「人民公仆是这样当的?小张,开快些。」「诶好。」一直沉默无言的司机应声加速。
02
4月1日早上07:04
「终于到了,这地方也是够偏的。」小吴下车伸了个懒腰,被队长拍了一下,两人一同进了酒吧。
「你是陈顺水?」队长问道。
「是的,是的,是我报的警。」陈顺水有些紧张,始终不敢直视警官。
「顺水,你报警干吗啊?」老板闻声过来,大声嚷嚷道。
队长在吧台那跟人交谈,小吴就站在旁边随意打量了一下,酒吧刚打烊不久,地上散乱着烟头、果皮,寻常的县城酒吧味。
「那行,情况我们了解得差不多了。是这样的,陈先生你得跟我们回派出所做个笔录。」
警车后座,队长和小吴一左一右夹着陈顺水,气氛有些凝重。陈顺水有些不自在,挪动了几下,反复揉搓着自己的右手。
「你们老板不同意你报警?」队长询问。
「毕竟这事闹大了不好听。」陈顺水埋头说道。
「也对。」队长见陈顺水这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但我觉得秦哥他这次,不像是闹着玩的。他上个星期就不怎么对劲了,去医院复查,说是重度抑郁了。」
「他有抑郁症?」队长使了个眼色,小吴连忙打开手机录音。
「是啊,秦哥一直都在吃药。」陈顺水不自在地挪了挪。
队长随着他的动作,注意到了他残缺的左手,缺了食指,中指,无名指,伤口平整,明显是被连根砍下的。他心里有了想法,状似随意地问道:「这手怎么伤的啊?」
「啊。」陈顺水猛地把左手往袖子里缩,「店里打杂的时候伤到了,没什么。」
见他心里抵触,队长便不再多问。
03
一番折腾,到了局里,也快九点了,小吴着急吃早饭,简单询问了一下,草草做完笔录,就让陈顺水回去了。
「队长,这案子怎么办?」
「先放着吧,没到24小时。跟酒吧老板说一声,让他们先找找。」
「好嘞!」
从警局出来,天色大亮,眼耳鼻都浸满了热闹,顺着熙攘的街道,陈顺水渐行渐远。
这番说辞,他们应该是会信的吧。
陈顺水闻着街两旁飘来的香味,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个古怪的人。为了攒钱搬出去,他没吃早饭,也舍不得坐公交,徒步走了一小时,才走回店里。
「陈顺水!你给我过来!」老板扒拉着外卖,拧着眉头喊他过去。
「就你聪明?就你知道要报警!你是不是巴不得秦昼死了,我这家店倒闭啊!」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陈顺水面无表情地盯着老板瞧。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张不断张合、唾沫飞溅的嘴上,好过滤那些刺耳的话语。打扫的伙计还有乐队那些人,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骂上几句。
「怎么,不服啊?不服就给我滚出去啊。要不是看你可怜,谁收留你啊。」老板似乎不解气,踹了陈顺水一脚,「看什么看啊,给我滚楼上去,今天饭别吃了,看着就来气。」
陈顺水默不作声,转身上楼,只是紧握的拳头透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关上房门,陈顺水发泄似的往墙上捶了几拳,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血洇在墙皮上,刺着陈顺水的眼。今天又没饭吃了。
愤怒与饥饿,是生活在这的常态。
04
4月1日晚上22:57
「不是吧,我刚吃完夜宵没多久,队长,你还记得早上那个报警的吗?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啊。」「先去看看吧。」两人着急忙慌地开车去小旅馆。
下了车,小吴一脸嫌弃地走进小破旅馆,老板娘正瘫在地上哭天喊地,老板还稍微清醒点,抖着腿带他们上去。一进门就是扑鼻的臭味,遍地的呕吐物、排泄物,一短发男子脸朝下趴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暴露的皮肤泛着青紫,死得不能再死了。
小吴忍着恶心去将男子翻过来,确认了他是酒吧主唱秦昼。队长打了电话,喊其他同事过来。床头摆着几瓶药,酒瓶、烟头凌乱地扔在床边。小吴打量着,没瞧出什么可疑的现象。
忙活了大半宿,才回所里。
「家属通知了吗?」
「秦昼是外省来的,暂时联系不上家属,酒吧那边已经通知了。」小吴喝了口咖啡,按了按发酸的脖子。今晚估计睡不着觉咯。
队长随意「嗯」了一声,翻看着秦昼的手机,突然拧起了眉。
「怎么啦,队长?」
「你自己来看看。」
小吴翻了翻几页聊天记录,忍不住惊叹一声:「牛啊。」
秦昼借了高利贷,逼不得已才逃出了省,抛下自己的爸妈,还有一个怀孕的女朋友。来了这,仗着自己会唱歌,勉强混口饭吃。可他和其他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乐队、老板,乃至替他报警的陈顺水。三天两头跟乐队、老板吵架,对陈顺水更是当奴隶般使唤。
「队长,这人也太差劲了吧,就他,抑郁症?」
「再仔细查一查,别太早下定论。」
05
4月2日早上8:24
「队长,尸检报告出来了,秦昼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而且,在他胃里还发现了少许头孢胶囊。」小吴拿着报告,急匆匆地闯进办公室。
「他吃了头孢,又喝了酒?」队长接过报告,仔细看了看。还没看一会,所长的电话来了,说是喊他去聊聊。队长没法,只得去了。
说实话,队长不太喜欢所长的为人处世,老油条一个。他立在门前,理了理自己的警服,磨蹭了半天才推开了门。
所长正在看报纸,见他来,脸上立马挂上了笑,顺手倒了杯茶:「毛队长,坐坐坐。」队长坐下,陪着所长东扯西谈地聊了半天,眼见失去耐心,叫他坐这聊天,还不如回去研究研究秦昼的案子呢。
所长终于说到了正题:「昨天晚上有个小伙子自杀了?」
「我们还在查,是不是自杀还没确定。」
「哎呀,小毛啊,你在派出所干了多久啦?」所长又扯开了话题。
「满打满算,快十年了。」
「我们县呢,你也知道,穷得很,最近啊,有个开发商要来咱这考察,说是有意向在这开发旅游景点。你说这多好啊。」所长拿起搪瓷杯,撇了撇茶沫,慢悠悠地开口。
「那挺好的。」队长搞不清所长想说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小毛啊,我话可是说到头了。」所长放下茶杯,「你这人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太死脑筋,聪明点,全家老小都靠你养活呢。」队长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敷衍了几句,起身离开。不愧是老油条,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刚出门,老婆又打电话来了,说是自己婆姨生病了,要借钱给她。可自己家里也不富裕,哪还有闲钱往外借。听老婆嚷嚷了半天,到底还是给了。
这一系列的事,弄得队长身心俱疲,回了办公室,正好撞见小吴拿着音响大声放歌,骂了两句,回了自己位子继续看报告,看了半天,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刚刚看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秦昼这案子没什么问题,把资料写一下,按自杀结了吧。」队长放下资料,冲着小吴说道。
「队长,小张刚刚把旅馆附近的监控调出来了,我觉得有几点不对。你看看。」小吴嚼完饼干,连忙说道。他拔下u盘,就往队长这边跑。小心翼翼地摆弄出刚拷贝的资料,生怕再惹队长不高兴。估计是队长挨批了,心情不太好吧。小吴这样想着,点开了监控画面。
「队长你看监控,秦昼这个点出旅馆拿了东西,然后,你看这,监控拍到的是陈顺水给他递了东西。你还记得,陈顺水的报警录音吗?他说他找不到人在哪。这不对劲啊!他明明知道秦昼在哪。再说了,秦昼这样的人贪生怕死,怎么可能去自杀,还是吃药这么痛苦的死法。」
「这样吧,下午咱俩再去趟酒吧,问问陈顺水,低调点,动静别太大。」队长沉吟片刻,这样说道。
「行。」
06
4月2日下午1:41
队长小吴两人趁着午休,打算去酒吧问问情况。还没走到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很大的嚷嚷声。队长使了眼色,两人在门口听了会。
「老板啊,现在秦哥死了,他还欠我钱呢,这怎么办啊?」乐队的鼓手扯着嗓子喊道。
「吵吵吵,烦不烦呐!去把他的出租屋退了,押金你拿去不就好啦。」老板一脸不耐烦地说。
「押金哪够啊,我记得秦哥那把吉他还不错,一并给我得了。」鼓手搓搓手,一副贪财的样子。
「老板,秦哥当时说,他把吉他给我了。」这木讷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陈顺水。
「呦,你个破残疾,要什么吉他,就你那左手,按得住弦吗?」鼓手大肆嘲讽。
不知道是哪个词惹恼了陈顺水,他突然大声骂道:「破残疾?我的手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秦昼!这是秦昼欠我的。」
「小兔崽子,你冲谁嚷嚷呢?信不信我抽你啊!」眼看形势一团乱,队长示意小吴把录音打开,两人走了进去。
老板眼尖,立马拉开正准备揍人的鼓手,迎了上来:「咋啦,毛队长,怎么又来了呢。」
「没事,就是惯例来问问。」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陈顺水一声不吭地抱着吉他上楼去了。鼓手见状,低骂了几声,也走开了。
「小吴,你去问问楼上的人,了解一下情况。」队长转身使了眼色,小吴立马上楼,去挨间敲门。
酒吧这几天歇业,许多员工都不在,小吴吃了个闭门羹,等走到走廊尽头,听见了断续的弹琴声,他心下有想法,径直敲门:「是顺水吗?我是小吴警官,过来问个话。」陈顺水开了门,眼眶红红的。小吴进去,打量着四周,还没等到他开口,陈顺水先说话了。
「我的手,是被讨债的砍断的。老板给秦昼出的主意。秦昼在老家那边借了高利贷,还不上了,讨债的人追来闹。秦昼哄我和他一起去还钱,我就去了。秦昼当着讨债的面,硬生生砍了我的手指,威胁他们说,要是再不走,就报警,说是讨债的把我的手砍断的。那些人怕了,果然走了。我很恨他。」陈顺水说到一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抱起吉他,断断续续地弹着秦昼乐队的歌,因为少了手指,他弹得很艰难。
小吴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做个服务员,天天被老板骂,我好喜欢弹吉他,我努力学了很久,可是一切都被他们毁了。」陈顺水接着说道。
最后,小吴找了借口,仓促离开。小吴涉世不深,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心的恶有多可怕,他无比同情陈顺水,却束手无策。打官司?上法院?什么也没用。陈顺水的手指补不回去了。
房间内还隐约传出些歌声,是秦昼的招牌歌《苦昼短》,小吴不怎么听民谣,但打心眼儿里觉得陈顺水唱得好。
「飞光飞光劝你一杯酒,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小吴听了一会,便下楼了。
等回了车上,小吴仔细向队长交代了一下刚刚陈顺水说的事。
「队长,你说陈顺水这个情况,打官司能赔吗?多好一小伙子。」小吴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里,关切地问道。
「回去问问吧。那关于监控的事,你问了吗?」队长发动了车,准备打道回府。
「糟了。」小吴一拍脑门,「我给忘了。怎么办?我现在再回去问?」
「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算了算了,先回去吧。这两天你盯着点陈顺水,这样来看,陈顺水蓄意谋杀,也有可能。」队长沉吟道。
「也对。我们要不去旅馆再看看?」小吴顺手系好安全带,发问道。
「可以。」可惜两人扑了个空,旅馆老板嫌晦气,民警检查完当晚,就喊人来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就是有些什么被遗漏的线索,也彻底没了。
两人绕着附近转了一圈,旅馆不高,后墙上还有排水管道,不排除有人爬上去进旅馆。可惜后墙上没监控,没法论证。
两人打道回府,好在今天也算有些收获。
07
4月2日晚上7:39
小吴在车里啃着面包,盯着棋牌室。他已经盯了四五个点了。陈顺水跟着老板一起进去,就没出来。
诶,来了来了。陈顺水扶着老板出来了。小吴赶紧放下面包,胡乱喝了口水,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
因为秦昼的死,警察时不时就来。老板心虚,怕陈顺水把砍手指的事抖搂出去,晚上特意带他来棋牌室玩几把牌,还给他贴了不少钱。老板自以为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喝了点酒,顺带着让陈顺水送他回去。
陈顺水扶着老板,听他吹着那些不着调的大话,心下热血沸腾,这次是个报仇的好机会。这些欺负过自己的烂人都下地狱好了。
他耐心等待,等两人走上了桥,开始与老板翻起了旧账。心里陈年的怨气渐渐发泄了出来。他很了解这附近的状况,桥下的水不深,多得是乱石滩涂,只要轻轻一推,老板必死无疑了。
伪装成老板喝多了,失足跌落,就好了。反正这附近没有监控。
小吴远远地跟着,两人上了桥,忽然开始争执起来,甚至互相推搡。他赶紧跑过去,可为时已晚,老板被推下了桥。
听见那声闷响,小吴知道,老板活不成了。
陈顺水听见了跑步的声响,忽地回头,发现了小吴,撒腿就跑。
「你站住,顺水,站住。」小吴追了好半会,可惜附近没路灯,很快就找不到陈顺水的踪迹了。
小吴喘着粗气,折回桥上,拨通了队长「队长,陈顺水杀人了……」
「你别急,在哪,我马上过来。」
「就棋牌室走出来点,那大桥上。他……他把酒吧老板推下去了。」小吴匀着气,努力把话说清。他入行没多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一时间脑子不会转了。
「你先看看,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下去的,看看人还活着没。我打。」小吴掏出手电筒,哆哆嗦嗦地往下探,心里也存着侥幸,可目光所及的景象,却让他恨不得把吃下去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水面一块被染成了血色,他甚至能看到原本该是头颅的部分,漂浮着白色的块状物。
小吴立马收回目光,强忍着恶心,抖着声音跟队长说:「人救不活了。队长。」
08
4月2日晚上9:43
小吴蹲在桥上好一会,队长才来,派出所其他同事也来了。队长拉他起来,扶着他往车旁走。「陈顺水呢?」
「跑了,我没抓住。」小吴还是有些恍惚。
「拍到些什么吗?」队长朝其他人示意了一下,准备先带小吴回去。
「都在手机里,但我没有拍到陈顺水推人下去的时候。」
队长驱车回去:「没事,让他们看看附近有没有监控。」
等回了派出所,两人还没进办公室呢,所长就冲了过来,怒气冲冲,看来又要挨批了。
所长关上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毛钱东,有人失足落桥,死了?连着两天,死了两个人,你这个大队长是怎么当的?」队长一脸无奈地解释道:「所长,不是这样的,那个人是被推下去的。跟秦昼的案子有关系。我们……」话还没说完,所长就猛拍了一下桌子:「你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了?」
队长不放弃,试图把事情原委讲清楚,可没等他开口,所长又夺过了话头:「你这两天先回去好好反省,多休两天假。」这话说得很重,相当于变相停职。队长气得不轻,可为了生计,到底还是忍下来了。所长摔门而去,嘭的一声把小吴吓得不轻。
小吴起身去把门锁上,又去给队长倒了杯水,拉他坐下。队长坐在位子上,连轴转的忙碌显得整个人有些颓唐,小吴观察着队长的脸色,半晌不敢吱声。
「想说什么就说吧,赶紧的。」队长先出声了。
「队长,咱们还抓陈顺水吗?我知道,这话很讨打,但我可以去,我可以自己去,不用你担责。」小吴说完这话,队长搓了搓脸,许久没说话。
小吴似是明白了什么,似是解释似是安慰地说:「没事,反正他们两个也是咎由自取。」还没等小吴说完,队长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抓,这事咱俩去,嘴巴牢一点,别说给别人听。」当警察的,谁还没有个热血梦呢!杀人犯法,天经地义。其他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09
4月3日早上8:23
小吴来到队长家,递上偷带出来的资料,队长仔细翻看,神情严肃。
小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分析道:「陈顺水的电话打不通,追踪定位也找不到,桥东的监控里也没他。这人逃去哪了。」
「下午去找找吧,他不是喜欢吉他吗?他可能回酒吧过。又或者酒吧其他人,他也有仇,躲起来,等机会下手也是有可能的。」队长眼睛也不眨,盯着监控说道。
「别下午了,咱现在赶紧去呀。」小吴急不可耐地准备出门,「越早去,抓到的可能性越大。」两人驱车去了趟酒吧,还仔细问了问店里的员工。可惜两人扑了个空,陈顺水房里的吉他消失了,房间被翻得乱糟糟的。看来陈顺水的确回来过。
因为所长示意隐瞒消息,私底下找家属解决,员工现在还不知道酒吧老板已经死了,一脸懵懂地送两人离开。
两人又接连找了好几个地方,皆是铩羽而归,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两人也没放弃,依旧大海捞针般地寻着。
连番奔波,陈顺水就跟掉进海里的针,毫无踪迹。自己回所里已经两天了,这事却毫无进展,队长抿着嘴,感觉无比地疲惫。
「没事队长,就按所长的意思写好了,没准陈顺水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小吴见队长这样,主动安慰道。
「我只是觉得,」队长欲言又止,「哎,算了,我把报告写了,你待会帮我拿去交了吧。」
「行。」
小吴不觉得区区几份报告,是案子结束的讯号,他仍不放弃,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事情悄无声息地过去,派出所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闲,队长却开始忙起来了,整日陪着所长外出。所里面都在传,所长要是退休了,顶上去的肯定是队长。
小吴独自出警去解决邻里纠纷,好不容易把两位阿姨劝解开,他准备独自走走。陈顺水那件事,小吴还没消化透。坦白了说,他放不下,也不甘心。
就这样,七拐八拐,居然到了秦昼死的那家旅馆,心下一动,小吴推门进去,准备跟老板聊会天。
「呦,这是哪里的风把小吴警官吹来啦。」老板笑着打趣,看来那件事已经被人家消化完了。
「刚劝完架,过来看看。最近生意怎么样啦?」小吴随意回答着。
「一开始啦,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就好多了,生意挺好的啦,就那间死过人的房间啦,都有人敢住。」小吴一听这话,倒是有些兴趣了。
老板接着往下说:「好像就是那个酒吧的服务员吧,说是跟那个主唱关系挺好的,过来住几天,他们俩关系应该挺不错的。」
小吴眉头一皱:「那人叫什么。」老板翻开记录簿,仔细找了会,「应该是叫陈顺水吧。上面没写,但我印象里是叫这个的。」小吴拿过记录簿,心脏却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动,真是天助我也。他记下记录簿上写的电话号码,跟老板匆匆告别,驱车回了警局。
车上,他抑制不住激动,想赶忙打电话告诉队长,却被队长挂断了。一分钟后,等到了队长的信息:我在陪所长下馆子呢,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几个菜回来。
那股冲顶的热血总算是冷静下来了,队长现在势头大好,离升职也不远了。自己也没必要拿陈顺水的事去打扰人家,万一所长又生气了呢?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抓到人了,再跟队长说吧。
这样想着,小吴快速地打了几个菜名,队长请客,岂能不吃?
回了局里,小吴喊小张帮自己找号码的定位,离县城不远。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小吴决定先去了,再给陈顺水打电话。
他仔细想过了,还是劝陈顺水自首比较好,这样所长怪罪不到任何人的头上。小吴满怀信心,驱车前去。
10
陈顺水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自己杀了人,又被警察当场撞见,吓得在旅馆躲了好几天。每分每秒都过得忐忑不安,他快被自己的臆想逼疯了,他知道杀人犯法,可他当时像是魇住了一样,一门心思只想让他们死。可躲藏的日子,他又止不住地回想,要是当时他没冲动,要是当时他就报了警,如今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起初的几天,陈顺水总是会听到警车的声音,他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警察就会破门而入。身上的钱不够他继续住下去了,他退了房,摸着夜路,逃出了县城外。
几经周折,他已经没了人形,钱早就用光了,一路靠别人的施舍饱腹,手机没电了,就去一个好心的阿婆家充电。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晚上就睡在山腰上的土地庙里,还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陈顺水揉着肚子,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饥饿迫使他下山去乞讨。陈顺水藏好吉他,带上快没电的手机,慢慢地挪下山。
小吴跟着导航,到了加油站,加好油,继续往前开。长时间地开车,他有些饿了,随便找了一家店,停好车,准备吃点东西。心念一转,不如趁着饭点,找陈顺水出来吃个饭?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了。更可能的是,他吃饱饭,跟着定位来一场追逐战。
算了,先打个电话试试吧。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通,小吴打起精神,柔声说道:「顺水?我是小吴,你还记得吗?」
对面沉默了很久,才出声:「你是来抓我的吗?」
小吴有些语塞,缓缓道:「你别害怕,我就是想找你聊聊。」
「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先……」
小吴读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抢先说道:「不瞒你说,我知道你在哪,我有充电宝,旁边还有个饭店,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打包点菜,你告诉我你在哪,我们边吃边聊。」
对面又是一阵的沉默,似是经过了思想斗争,终于开口道:「我在千牛山腰上的土地庙里,你来吧。」语毕,迅速挂了电话。
到了这个节骨眼,小吴不敢松懈,赶紧点了几个菜,又问了地址,急匆匆地往山上去。
陈顺水挂了电话,心跳有些急促。他本能地想逃,可长时间的饥饿使他思维迟缓,他甚至提不起劲儿来起身走路。
算了,就这样吧。被抓就被抓,我不想逃了。
小吴的这通电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顺水彻底丧失了斗志,躺在庙里,望着土地像发呆。
等小吴赶到时,陈顺水的模样却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热。他解开塑料袋,拿出筷子勺子,摆好菜,看着面前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吃饭。
陈顺水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上满是泥灰,整个人瘦了一圈,再想到他那残缺的手,小吴心下不是个滋味了。
于公,自己应该抓他回去;于情,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陈顺水好似看出了他的困扰,就主动说了起来。
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生平全讲透了。还坦白了秦昼的死也是自己造成的。
那天晚上陈顺水从后墙爬了上去,趁秦昼喝醉,给他喂了大把的药下去,眼睁睁看他死了,才原路返回的。
他很小心,没在现场留下什么证据。一切都像是自杀现场。
小吴张合了几下嘴,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到底还是个十七八的孩子,从小没爹没妈的,又遇到了这样的人,真是命苦。
陈顺水扒拉了最后几粒米饭:「我吃完了,」抓起汤一顿喝,「你抓我走吧。」
小吴终于开口:「我来,不是抓你,是劝你自首。如果你愿意自首,我和队长都会帮你说话,他们做的事情,我们会帮你去说,这样很大程度能减刑。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陈顺水埋下了脑袋思索了会,搓着手指,不说话。
小吴继续说道:「我知道,逃跑这些日子,你也不好受,我相信你很善良,我也很抱歉,在那些事情上没能够帮到你什么。」
陈顺水突然出声:「进监狱后,我还能学吉他学唱歌吗?监狱里的人会不会欺负我?我能不能吃饱饭?」
小吴只觉一股热气往鼻腔上涌,努力克制着情绪,接着往下说:「吉他唱歌,我们尽量帮你去争取,如果你表现好,或许会有机会。我会时常来看你的,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帮你去处理。」
陈顺水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供桌底下,抱出吉他,说了声:「走吧。」
小吴紧跟着出去了。车上,陈顺水唱了一遍又一遍的《苦昼短》,或许是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小吴摸了摸陈顺水的脑袋,趁着红绿灯给队长发了消息。
天已昏黑,陈顺水下了车,望着派出所,还是有些胆怯,小吴推了他一把:「去吧!」
陈顺水抱紧吉他,慢慢走向了大厅。所里灯火通明,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光明。
「你好,我……我要自首。我叫陈顺水。」
11
我叫陈顺水,刚出狱。
我的前半生晦暗无光,阿爹是个酒鬼,阿娘撇下我就跟人跑了,家里也没钱给我读书。就那个醉鬼,他怎么会舍得。我从小就在村里到处乱晃,饿了就去那些大婶家讨口饭吃,我最喜欢在家后边的池塘边唱歌,那的回音衬得我的歌声特别好听。在那洗衣服的阿婶也总夸我。唱歌,大抵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十六岁,那个酒鬼醉死了,我把他埋在后山上阿爷的墓地旁,跟阿爷告了好一通状,同在地下,阿爷肯定能给我出气,他最疼我了。
「阿爷,我三岁你就走了,这些年你也不来我的梦里,我很想你。我要走了,去大县城,隔壁家的阿婶说去城里能挣大钱!我买了车票,今天就走……爷,你等我,等我赚了大钱,就给你买好多好多金元宝,我还要给阿婶买城里的烧鸡吃。」
我本以为那个醉鬼走了我会很高兴,每次他喝醉酒痛打我的时候,我都会诅咒他早点死。现在他真死了,我怎么还哭了。
「陈顺水,你要坚强一点,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我背上全部家当,坐上了大巴。可我的希望在县城里再次破碎,我没有学历,什么也不会,连唱歌都没好好学过,我只能端盘子当服务生。酒吧老板给的工资很低,待人态度也很不好,我还是留下来了。因为这里是唯一一家有乐队的酒吧,我跟着学,以后肯定能像秦哥一样厉害。
可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摸着手上的伤口,视线里出现了一家私家车驶来。是毛哥和小吴哥。他们来接我啦!
这些年,我们没有断了联系,他们很照顾我,也时常会跟我讲外边发生的事。那个所长因为贪污受贿被撤职啦,毛哥升职啦,小吴哥谈女朋友啦。我无数次地想,要是没有他俩,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周遭的昏暗,也把我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想什么呢?在里边待傻啦?」汽车缓缓在面前停下,小吴哥走到面前,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脸上不自觉扬起微笑,彷徨十几年,我终于再次有家人啦!
头顶落下大手,大大咧咧地呼噜两把,是毛哥:「走吧!顺水,晚上想吃啥,哥请客!」
我笑着往车上走:「吃烧鸡!」
「你也就这点出息。」
「哈哈哈哈,毛哥的钱包保住咯!」
汽车渐行渐远,载着三人远去。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的人生再次起航了,灿烂而明媚。
苦昼很短,还好我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