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内。

中场结束哨声响起时，我拿着手里的冰镇百香果汁走向凌陆。

但眼前一幕，又让我在不远处停下。

妹妹姜栀拿着水已经跑到了凌陆面前。

凌陆接过，勾着唇将冰镇水瓶贴在她脸上。

「凉快吗？」

「嗯嗯！但是这个是给你喝的呀。」

「你打球到现在一定很渴。」

凌陆眼底一片纵容，低笑道：

「你凉快更重要，别晒化了。」

妹妹脸比刚才更红了，羞赧地别过头时，刚好看到我。

她拉着凌陆的手走到我面前。

扬唇介绍道：

「凌陆，这是我哥。」

「哥，这是我男朋友凌陆。」

四目相对，凌陆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注视着我的目光有些冷。

认识他这么久，我不难明白他此时的意思：

是在警告我别在现在揭穿我们的关系。

无力感重重地压在心口。

我很淡地笑了一下，「你好。」

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态度冷淡。

姜栀注意到我手中的杯子，困惑地「咦」了一声。

「哥，你不是百香果过敏吗？」

「那你这杯是给谁的？」

我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去看凌陆。

而他只是扫了一眼，便事不关己地挪开视线。

这一幕被姜栀捕捉到。

她迟疑的视线在我们身上来回巡视。

「哥……你看凌陆干什么……？」

气氛陷入僵持时，身旁的百香果汁被人抽走。

是凌陆同队的谈宋。

也是计算机系的系草。

他打开瓶盖，直接灌了一口。

「我让他帮我带的。」

说完嘲弄地看了凌陆一眼，转身离开。

对还在怔愣的我眼风都没有扫过来过。

姜栀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唇边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

「对了，凌陆，我哥和普通男生不一样哦。」

他挑了下眉，「怎么？」

姜栀明快的语气在此刻听起来有些刺耳。

她说：

「我哥他啊，是同性恋。」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就是，很有可能跟我抢你哦！」

我垂着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立刻看向姜栀。

但她下一秒就愉悦地笑出了声。

「开玩笑啦，我哥肯定不会抢我男朋友的。」

凌陆自始至终都没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过。

只是对姜栀漫不经心一笑。

「我是直的。」

「这个假设，永不成立。」

湿热的空气加持下，窒息感被无限倍放大。

我动了动唇。

「姜栀，这玩笑没意思。」

她笑了下，没有接话。

2

晚上9点，凌陆才回的寝室。

双人间的公寓规格，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一个人。

凌陆跟我提结束关系的时候，我没有一点意外。

「好的。」我点了点头。

凌陆怔了一瞬，似是没想到我这么干脆。

抬眸无声地看着我。

许久，他才淡淡开口。

「姜寒，我有两个条件。」

我看着倚在门框边的男生，语气平静，「你说。」

「我不希望你妹妹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毕竟我也没喜欢过你，我从来不是同性恋，只拿你当消遣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了无意味地牵了牵唇。

「二是，我们断了后你不能死缠烂打。」

「姜寒。」

「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别当我的绊脚石。」

3

我知道他这么说的缘由。

刚和凌陆在一起不久后的某天。

晚上回到寝室，他将我摁在床上接吻时。

我看到了他领口处的口红印。

「等……等下。」

我忍着耳朵烧起来的热度。

偏过头叫停他。

「嗯？」

凌陆没尽兴，追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亲着我嘴角。

「不让亲了？」

我看着他的衣领，有些茫然地问：

「为什么，这里会有口红印？」

他扫了一眼，又平淡地收回视线。

密密麻麻地吻着我的唇边，散漫地解释：

「晚上去了夜店，可能谁蹭上去的。」

「我没注意。」

我刚提起来了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些。

抬起下巴，主动亲了他一下。

温声道：「那以后注意保持距离好吗，不要再让人把口红印蹭上去了。」

凌陆吻我的动作停住。

他从我身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

「姜寒，你过了。」

月光下，男生的眉眼是比夜色还要冷寂的疏离。

我愣了一秒，四肢不由得开始发凉。

却仍然不死心地问：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这种话为什么……会被定义为过界？」

凌陆点了根烟。

闻言咬着烟的唇扯出个荒唐意味十足的笑。

「你非说我们在谈恋爱——」

他一顿，轻点了下头。

「也没问题。」

「但我不喜欢被人管束，我有自己的分寸。」

烟雾在我们之间散开。

凌陆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在此刻尽显。

「最后一点，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能接受吗？」

他看着我，轻慢地笑道：「我是无所谓谈不谈的。」

我想，他是我第一个那么喜欢的人。

那时只要想到跟他分开就难受得要死。

所以，我忍着泛红的眼眶站起身。

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嗓音经过干涩的喉咙，半晌才颤着唇道：

「好……」

「凌陆，我喜欢你……」

他「嗯」了一声，狎昵地咬着我的耳朵。

音量极低。

「我知道。」

但很奇怪。

那天之后，我依旧很黏凌陆。

却在不知不觉间准备好一切退路。

任由爱意一点点流失。

4

思绪回到现下，凌陆那句「别当我绊脚石」还回荡在耳边。

我回过神，依旧神色平静。

「好的。」

「凌陆，我们好聚好散。」

「我不会再纠缠你。」

他凝视着我，对我的话没有反应。

片刻，才用比刚才更为寒凉的口吻说道：

「姜寒，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凌陆扔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我今晚不回来睡了。」

我忙叫住了他。

「凌陆！」

男生顿住脚步。

有一声很轻浅的哂笑声传了过来。

「怎么？」

我语气严肃了很多。

「栀栀没有谈过恋爱，你别伤害她。」

「你和她在一起后，别再像以前那样，和别人暧昧不清。」

「她会伤心的。」

剩下的话我没再说出口。

因为我试过那种感觉，难受得会濒死过去。

凌陆沉默几秒后，缓缓转过身。

勾唇轻笑了声。

「什么意思？」

「姜寒，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在外面乱搞？」

我偏过头，身体心理都累到了极致。

疲于应付他。

只是说：「你可以走了。」

下一秒，身后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凌陆一把摁住我的手腕，将我摔在门上抵住。

我疼得闷哼一声。

他有一米九，比我高出十公分。

即使微躬着身，依然压迫感十足。

他的手大力拍在我耳侧的门板上，震得我耳膜微疼。

周身的戾气强烈得让人忽视不了。

「你听好，我只说一遍，到目前为止。」

「除了你之外，我没吻过任何人，睡过任何人。」

5

凌陆的那两句类似偏爱的话，并没有动摇我早已麻木的心。

但在那天，我见识到他和姜栀的相处方式。

还是不由得自嘲出声。

原来凌陆不是不会爱人。

我曾一直以为，天之骄子的凌陆，即便是谈恋爱也是像和我在一起时那样。

无拘无束，耐心有限，且永不低头。

但姜栀几乎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6

「哥……你来接我好不好？」

我听着电话那头姜栀的哭声，立刻小跑出了图书馆。

「怎么了？栀栀？」

她呜咽着，话说得断断续续。

「我和凌陆吵架了，我膝盖摔破了走不动，但他丢下我就离开了。」

「哥，你可不可以来学校后面那个山坡接我？」

我轻声安抚她：

「我马上就到，别哭了啊乖。」

差不多七八百米的距离。

我跑到一半，本就阴沉的天开始滴雨。

但现在回寝室拿伞更耽误时间。

我只好跑得更快点。

到了目的地，我却并没有找到姜栀。

连忙给她打电话。

「栀栀，我到了。」

「你在哪里？」

雨滴越来越大。

随着一声闷雷，卷着狂风骤然变成暴雨。

「啊？哥？」

姜栀愣了一下。

「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凌陆背着我离开了。」

她清甜的声音染上雀跃。

「对了我跟你说啊哥，原来凌陆不是丢下我了。」

「他是去买伞啦。」

我狼狈地跑到附近的亭子，企图让自己少淋到一些雨。

但雨滴被风吹乱方向，依旧从四面八方飘来。

姜栀那边还听得到脚步声。

「哥，你是不是没带伞啊？」

我握着滴水的手机，轻嗯了一声。

顺着电流，我听到听筒那边的对话声。

「凌陆，我哥没带伞，肯定被困山上了。」

「你把我放在旁边的教学楼就好，先去接我哥吧。」

凌陆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哄道：

「每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但祖宗，现在你膝盖处的伤口需要立刻消毒。」

「我这次真没办法听你的话，必须先去医务室。」

姜栀娇声娇气地「噢」了一声。

「那我哥怎么办？」

凌陆的声音是我熟悉的冷淡。

「他一个男生，淋点儿雨没什么。」

「没那么娇贵，能自己跑回来。」

我浑身冰凉得不像话，四肢像是冻住了一样被钉在原地。

整个人有些恍惚。

原来夏季的雨天温度也会骤降到这个程度——寒冷刺骨。

是我从来没彻底了解雨天而已。

这次，我抢在姜栀开口前出声。

「很近，哥能自己跑回去。」

「你赶紧去处理伤口，消完毒记得给我拍一张照片让我放心。」

挂断电话，我利落地跑进了雨里。

只用三分多钟，我就回到了寝室。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耽误，我会少淋一分多钟的雨。

下次。

下次我绝对不会再因为不值得的人或事停留。

7

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凌陆罕见地回了宿舍。

自从和姜栀在一起后，他就从没回来过。

听说是在外面为姜栀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

我桌子上搁着一杯冲泡好的感冒冲剂。

凌陆坐在转椅上，拿着手机打游戏。

听见响动抬眸看了我一眼。

「喝了。」

「栀栀专门让我回来给你送药。」

我点点头，「谢谢。」

回到桌位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

暖意很快蔓延全身。

凌陆一局游戏打完，收起手机离开。

路过我时，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

「少给人添麻烦。」

但这次，我没有搭理他。

8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已经尽量避免跟这两人见面了。

但姜栀突然很黏我。

和凌陆一起吃饭也要拉上我。

两人坐在我的对面。

凌陆正剥虾，剥好一个放进姜栀碗里一个。

姜栀托腮看着他，郁闷地叹了口气。

「凌陆，你怎么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呀？」

凌陆轻嗤了声。

「别没良心。」

「除了你，我还对谁好？」

「我哥啊。」

凌陆剥虾的动作顿住。

我也放下了筷子，抬头提醒她。

「如果我没记错，最近这一段时间我跟你们都没什么交集。」

姜栀咬着筷子，面色无辜地眨了眨眼。

「可是上次我让他去给你送药，他立刻就去了啊。」

凌陆依旧没动。

姜栀像是察觉不到气氛的转变，弯唇笑得灿烂。

「所以凌陆对你也真的很好。」

「凌陆。」

她抱着凌陆的胳膊，头枕在他肩上。

「你不如好人做到底，给我哥介绍个男朋友吧！」

「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也认识很多帅哥。」

我轻蹙起眉，深吸了一口气。

试图缓解心口的闷窒。

「我不需要。」

「姜栀，你从小也没怎么关心过我，现在莫名插手我的人生，突然对我关怀备至。」

我淡淡扯了下唇，「挺渗人的。」

姜栀呆呆地看着我。

几秒时间，眼睛就蓄起泪水。

「不是的，哥……」

凌陆摔了筷子。

面无表情地抽了张纸给姜栀擦眼泪。

话却是对我说的。

「别狼心狗肺，你妹妹是为了你好。」

「毕竟像你这种gay，不趁着现在年轻谈谈恋爱，年纪大了还会有人要？」

「劝你有点儿自知之明。」

我推开了面前的餐具，站起身。

笑了笑：「这跟你们有关系？」

我觉得挺好笑的。

「有空操心别人，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的感情？」

「多管管自己，比给我介绍男朋友有意义多了，懂吗？」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选择忍耐，刚了回去。

积压在心口许久的阴云终于消散了些。

公开出柜后，周围的所有人都开始无形中道德绑架式打压我。

「姜寒，爸爸妈妈都接受你是同性恋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吗？」

「姜寒同学，我们完全不歧视同性恋，但看在我们包容你的份儿上，你能不能也体谅我们，每次都在熄灯后去大澡堂洗澡？」

「姜寒，你别不知好歹，除了我，谁会跟你一个gay玩儿啊。让你帮我冒名体测一下怎么了？」

服软了那么多年只为了小心翼翼维持关系的事。

我不想再做了。

明明人际关系只用两种方式就能很好维持住。

「不行你去死。」

和。

「不行我去死。」

9

即使我已经把话都说绝了，凌陆还是在那天我从图书馆出来将我拦了下来。

他身边站着谈宋。

凌陆似笑非笑道：

「我给你介绍的可是我身边最帅的兄弟。」

「叫谈宋，你见过的。」

「不过可惜了，他就是个直男。」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把他掰弯。」

我刚想拒绝就被他打断。

凌陆俯身过来，凑近我的耳边。

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彼此听得见。

「姜寒，说到底你那天反应那么大，不过是因为还喜欢我，才不想尝试新的恋情。」

「但你知道吗，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

「被一个男的阴魂不散地喜欢着——」

他把那天我怼姜栀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

「挺渗人的。」

凌陆直起身，直视着我的目光凉意十足。

我才后知后觉。

他在为姜栀出气，报复我。

喉咙干涩得厉害。

我有很多想解释的话就卡在那里，说不出来。

因为凌陆会说出比我所说的恶毒十万倍的话。

谈宋对我们之间僵持的气氛视若无睹。

径直走了过来，拿出手机调出